全息投影的碎片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如同被击碎的噩梦残影。黎烬维持着射击结束的姿势,双手紧握枪柄,虎口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训练场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命中率百分之四十二。”陈教练的声音打破寂静,平板的电子音听不出褒贬,“移动靶反应时间平均缩短零点三秒。”
厉战野站在阴影交界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扣。这个成绩远称不上优秀,但那双眼睛里终于燃起的狠戾,比任何数据都值得关注。
“不够。”他迈步走进训练场,作战靴踏出清晰的回响,“你面对的不会是全息影像。”
黎烬喘着气放下枪,胸腔剧烈起伏。连续数小时的高强度训练让肌肉发出哀鸣,但更让她难以承受的是精神上的消耗——每个移动的靶子都在她眼中幻化成蝮蛇阴鸷的脸。
“记得你母亲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扎进心脏。黎烬猛地抬头,撞进厉战野深不见底的眼眸。他从不轻易提及她的过去,每次开口都精准踩在最痛的伤口上。
“他们给她注射毒品的时候,可曾有过半点犹豫?”
枪柄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疯狂涌现:母亲蜷缩在破旧床垫上抽搐,蛇哥的手下笑着录像,蝮蛇用皮鞋碾碎药瓶......
“闭嘴。”
厉战野反而逼近一步,冷杉气息混着硝烟味将她笼罩:“记住这种恨。把它装进弹匣,扣扳机的时候想着怎么把仇人的脑浆打出来。”
训练场侧门突然滑开,林峰推着蒙着黑布的笼子走进来。不安的扑翅声和咕咕低鸣在空旷场地里格外清晰。
“今天毕业考试。”厉战野掀开黑布,笼子里挤着十几只灰鸽,黑豆般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移动靶,活体的。”
黎烬的呼吸骤停。
“要么它们死,要么......”厉战野将手枪塞回她颤抖的掌心,“你永远别想走出这个训练场。”
笼门弹开的瞬间,灰鸽争先恐后地飞向高空。扑棱棱的振翅声像丧钟敲响,白色羽毛在通风口的气流中打着旋儿飘落。
第一只鸽子掠过靶场上空时,黎烬的枪口跟着移动。透过准星能看到它颈羽折射的虹彩,像母亲遗物里那枚破碎的蛋白石胸针。
“开枪!”
厉战野的呵斥与记忆中的枪响重叠。很多年前在地下拳场,她也是这样犹豫着不敢对重伤的对手下死手,蝮蛇当场开枪打穿了那人的膝盖。
“废物连当沙包的资格都没有。”
子弹呼啸着擦过鸽翼,几片绒毛缓缓飘落。受惊的鸟群在密闭空间里乱窜,撞上墙壁的闷响像捶打在心脏上。
“想想你逃跑时那些替你挡枪的人。”厉战野的声音如同诅咒,“现在你还要害死多少人才够?”
第二声枪响震耳欲聋。铅弹穿透鸽胸的刹那,温热的血液溅上她的睫毛。小小的躯体像断线风筝坠落,在地面绽开刺目的红。
胃液猛地涌上喉咙。黎烬扶着膝盖干呕,却看见第三只鸽子正朝通风管道飞去——那是昨夜发现异常的通风口,此刻栅格不知为何敞开着。
“不能让它们......”
“那就动手。”厉战野扣住她欲缩回的手,带着她完成瞄准、击发的一系列动作。子弹精准命中飞禽的颅骨,脑浆和鲜血喷溅在金属管道内壁。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幸存的鸽子惊惶地撞击穹顶,羽毛与血滴如同怪诞的雪。黎烬机械地装弹、射击,直到最后一只白鸽撞进她怀里,弥留的痉挛顺着布料传递到指尖。
训练场重归死寂,只有换气系统运作的嗡鸣。她站在尸横遍野的中央,枪口还冒着青烟,真丝衬衫染着斑驳的血迹,像开败的玫瑰。
厉战野走近端详她的作品。十三具鸟尸散布在各处,全部是一击毙命。最后三枪甚至预判了飞行轨迹,子弹从眼眶贯入。
“恭喜。”他摘掉她发间沾着的羽毛,“你毕业了。”
黎烬茫然地看着满地狼藉。当厉战野带着体温的外套披上肩头时,剧烈的颤抖才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疯狂翻涌:第一次打黑拳时对手断裂的肋骨,被迫“处理”叛徒时飞溅的脑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衣角的枯手......
她扶着墙壁呕吐,胃里空无一物,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喉管。某个瞬间似乎看见童年养过的白猫躺在血泊里——那是蛇哥给她的第一个警告。
“吐干净了?”厉战野递来冰水,看她狼狈漱口,“记住这个味道。下次吐在敌人脸上。”
当晚别墅举行了诡异的庆功宴。水晶吊灯下,银质餐刀切割牛排的声响让她不断想起子弹撕裂肉体的声音。厉战野将红酒斟进波西米亚水晶杯,猩红液体晃动的弧度令她指尖发凉。
“1934年的罗曼尼康帝。”他晃着酒杯,“尝得出来吗?胜利的味道。”
窗外突然传来车辆急刹的刺耳声响。黎烬下意识摸向腰间,却触到晚礼服光滑的布料——那把她片刻不离身的陶瓷刀被收走了。
“别紧张。”厉战野按住她绷紧的手臂,“只是送餐车。”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烙在皮肤上。这个动作本该令人毛骨悚然,此刻却奇异地遏制了她的颤抖。仿佛经过鲜血洗礼后,连恐惧都变得麻木。
深夜辗转难眠时,她鬼使神差地走进训练场。工作人员已经清理过现场,但换气系统仍残留着铁锈味。月光透过穹顶玻璃,照亮墙角未擦净的血迹。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后腰。
“看来今晚的课程还没结束。”厉战野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将某样沉重物体塞进她掌心。是把格洛克19,枪柄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别墅混进了老鼠。”他握着她的手打开保险,阴影里的轮廓如同蛰伏的猎豹,“去把它们找出来。”
走廊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在转过第二个拐角时,某扇虚掩的房门后传来细微的响动。厉战野轻轻推了她一把,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
门缝里能看到文件散落在地,保险柜敞开着。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男人正在翻找什么,耳后隐约露出蛇形纹身的边缘。
黎烬举枪的手在颤抖。准星里晃动着养父被处决时的画面,那个总偷偷给她塞糖果的老人,最后被扔进混凝土搅拌机。
“犹豫什么?”厉战野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尖,“想想他们怎么对待叛徒的。”
子弹破膛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男人捂着胸口倒下时,瞪大的眼睛里映出她惨白的脸。温热的血顺着地板缝隙蔓延,像某种邪恶的藤蔓缠绕住脚踝。
更多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厉战野拽着她躲进壁龛,交火时的枪焰在黑暗中明灭。某颗流弹擦过她的小臂,疼痛反而让混沌的思绪变得清明。
当最后一个袭击者倒在血泊中,厉战野扳过她的脸审视伤口。消毒棉签按进皮肉时,他忽然低笑:“现在你和他一样了。”
黎烬怔怔地看着手臂的绷带,又望向走廊里横陈的尸体。养父送她的珍珠发卡还别在鬓边,而此刻沾着血渍的指尖再也洗不干净。
某种重要的东西在胸腔里彻底碎裂。她扶着墙壁站起来,捡起掉落的格洛克。金属触感冰冷却让人异常平静,仿佛这把凶器本就是她骨骼的延伸。
监控屏幕前,林峰记录着数据:“应激反应阈值提升百分之两百,射击精准度达到A级标准。”
厉战野凝视着屏幕上那个正在擦拭枪管的身影。月光描摹出她脊背绷紧的曲线,像张拉到极致的弓。
“还不够。”他关掉监控,“等她能面不改色地挖出子弹......”
窗外的启明星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