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滚入通风口栅格时发出的细微“叮”声,在雨夜过后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黎烬维持着俯身拾取的姿势,指尖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那不是普通的声音。珍珠落地的声音应该是沉闷的,而刚才那一声,带着一点空洞的回响,像是敲在了一个金属空腔上,并且……似乎触动了什么极细微的机关,引来了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电流嗡鸣?
墙内的电流声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黎烬知道不是。她对声音和危险的直觉,是多年在生死边缘挣扎练就的保命符,从未出过错。
通风口?
她缓缓直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厉战野这栋别墅的安保级别堪称变态,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会触发警报,怎么可能留下通风口这种显而易见的薄弱环节?除非……这不是弱点,而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通道,或者……陷阱?
她想起昨夜那个被轻易制服的“剃刀”。整个过程顺利得有些诡异。厉战野真的会如此大意,让蛇哥的人这么容易就摸到别墅外围,甚至假扮成维修工进来?除非,他是故意的。他需要“剃刀”进来,需要这场袭击发生,需要……让她亲眼看到。
“我在教你怎么当猎手。”他昨晚的话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黎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看似普通的通风口栅格上。金属条光滑冰冷,与她房间里其他地方的装饰并无二致。但她此刻再看,却觉得那栅格之后,仿佛隐藏着一双冰冷的、窥视一切的眼睛。
是厉战野的监控?还是……蛇哥的人,已经通过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渗透到了连厉战野都尚未察觉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冰凉。她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中央,四周危机四伏,而织网的人,可能不止一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地上剩余的珍珠一颗颗拾起,放回床头的小丝绒盒里。整个过程,她能感觉到后背似乎有视线黏着,来自那个通风口,也可能来自房间里某个隐藏的摄像头。
她不能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半天,黎烬表现得异常“正常”。她按照周教练的安排做恢复性训练,吃光了送来的午餐,甚至午睡了一会儿。但她的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下午,厉战野回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脸上被弹片擦伤的痕迹已经处理过,贴着一小块几乎看不见的透明敷料。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冷静,矜贵,掌控一切。
他走进画室时,黎烬正在临摹一幅静物画,画的是果盘里的苹果和那把陶瓷刀。
“形抓得不准。”他站在她身后点评,声音平稳无波,“阴影层次不够,刀锋的锐利感没表现出来。”
黎烬握着画笔的手稳如磐石,内心却波涛汹涌。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画布上,不去想那个通风口,不去想昨夜的血腥,更不去想眼前这个男人深沉难测的心思。
“听说你今天状态不错。”厉战野绕到她侧面,目光落在画布上,似乎随口问道。
黎烬心头一紧,他知道了?知道她发现了通风口的异常?还是在试探她?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睡了午觉,好多了。”
“嗯。”厉战野不置可否,拿起调色板上的一支笔,蘸了点钛白色,在她画的苹果高光处轻轻点了一笔。就那么随意的一点,整个苹果的立体感瞬间凸显出来。
“观察要细,下手要准。”他放下笔,看向她,目光深邃,“尤其是在面对会伪装的目标时。”
黎烬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话,意有所指?
“今晚有雷雨。”厉战野转移了话题,走到窗边看着阴沉下来的天色,“别墅的供电系统可能会切换备用线路,有些灯光会短暂闪烁,不用紧张。”
他像是在交代一件寻常小事,但黎烬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供电切换?备用线路?这是否意味着,某些安保系统会在那一刻出现短暂的漏洞?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暗示她什么?
“我知道了。”黎烬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惊疑不定。
厉战野没再说什么,离开了画室。
他一走,黎烬立刻放下画笔,走到窗边。天色果然愈发阴沉,乌云低垂,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通风口的方向,心脏沉甸甸的。厉战野的话像密码一样在她脑中盘旋。“会伪装的目标”、“供电切换”、“灯光闪烁”……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他精心安排的又一场教学?或者,是真正的危险信号?
夜幕很快降临,雷声如约而至,由远及近,滚过天际。闪电撕裂夜幕,将别墅内外照得一片惨白。
晚上九点整,随着一道特别响亮的炸雷,别墅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下来,但光线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一些。
切换完成了?
黎烬屏住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她侧耳倾听,除了窗外的风雨声和雷鸣,别墅内部一片死寂。但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她轻轻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走廊里安静得出奇,连往常巡逻保镖的脚步声都消失了。
这种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
她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轻轻拧动了门把手。门没有锁。这很不寻常,往常夜里,她的门都是从外面被锁住的。
她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应急灯,空无一人,仿佛整栋别墅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咬了咬牙,决定冒险出去看看。她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厉战野的测试,还是蛇哥的人真的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贴着墙壁的阴影向前移动。走廊尽头是楼梯,通往一楼大厅和……那个隐藏的安全屋入口。
就在她接近楼梯口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黎烬立刻停下脚步,缩进一个放装饰花瓶的凹槽里,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一阵压抑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不止一个人!他们正在上楼!
不是别墅的保镖!保镖不会这样鬼鬼祟祟!
蛇哥的人!他们真的趁着供电切换的漏洞潜入了!
黎烬浑身冰凉,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厉战野给她的陶瓷刀。冰凉的刀柄让她稍微镇定了一点。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他们低沉的、用某种东南亚语言交流的短促音节。是蝮蛇的人!他们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怎么办?退回房间?房间也不安全!呼救?厉战野在哪里?保镖在哪里?
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一只大手突然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拖去!
黎烬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陶瓷刀向后胡乱刺去!
“别动!是我!”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厉战野!
黎烬的身体瞬间僵住,停止了挣扎。厉战野将她迅速拖进旁边一扇隐蔽的、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里。暗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黑暗中,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两人身体紧密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呼吸。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硝烟味。
“看来,我的‘饵’效果不错。”厉战野的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鱼,上钩了。”
黎烬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或者说,不全是),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愤怒。
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用她做诱饵,引蛇出洞!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他们刚才藏身的地方,停了下来。黎烬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疑惑的低语。
厉战野捂着她嘴的手微微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好好看着,小豹子。”
“看看真正的猎杀,是怎么开始的。”
他的话音落下,暗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不是来自那些入侵者。
是来自更高处。
猎人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踏入陷阱的毒蛇。
而黎烬,这个被当作诱饵的囚徒,此刻正被猎人紧紧禁锢在怀里,被迫观看这场因她而起的、血腥的围猎。
她分不清,抱着她的这双手,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更彻底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