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重的关门巨响，如同最终的审判，在空旷的道馆内回荡了许久，才渐渐消散，留下死一般的寂静。百草僵立在原地，脸上泪痕未干，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
她……她刚刚做了什么？
那句“是你永远都不会懂的东西”，像一枚脱轨的炮弹，不仅狠狠击中了长安，也将她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她从未想过，一时的委屈和口不择言，竟会换来如此决绝的“退出”。
训练馆里其他早已停下动作、大气不敢出的弟子们，此刻都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措。主教练……就这么走了？
晓萤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场边，焦急地抓住百草的胳膊：“百草！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长安教练他……他真的……”
百草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晓萤急切的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后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不是那个意思……她真的不是……
“都愣着干什么！” 亦枫师兄强作镇定的声音响起，试图稳住局面，“继续训练！基础动作，各自练习！” 但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弟子们惶惶然地重新开始动作，但气氛已经彻底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和猜测。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失魂落魄的百草。
就在这时，道馆的门再次被推开。若白师兄快步走了进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和急切。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孤零零站在场地中央、脸色惨白的百草身上。
“百草？” 若白走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却难掩担忧，“发生什么事了？长安教练他……”
“师兄……” 百草看到若白，强忍的泪水再次决堤，声音哽咽破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他……他说他退出……”
若白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长安的刚烈和百草的倔强，终究在这高压的环境下，演变成了最坏的结局。他轻轻拍了拍百草的肩膀，沉声道：“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百草断断续续地，将早上因为那张匿名照片引发的冲突，以及自己最后口不择言的话复述了一遍。每说一个字，她都感到一阵锥心的悔恨。
若白听完，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他既心疼百草的委屈和无心之失，更理解长安那敏感骄傲的心被刺伤后会有多决绝。那张匿名照片……来得太过巧合，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百草，” 若白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长安教练的方式或许极端，但他的初衷，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为你付出的，远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 他没有责备百草，但话语中的意味让百草更加无地自容。
“我知道……我知道错了……” 百草泣不成声，“师兄，现在怎么办？我不能没有长安教练……松柏也不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若白冷静地打断她，“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不能因为教练的变动影响了大家的训练和接下来的比赛。” 他看了一眼惶惶不安的弟子们，对亦枫吩咐道：“亦枫，今天的训练你先负责盯着，按原计划进行。百草，你跟我来。”
若白将百草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给百草倒了杯温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百草，” 他坐在对面，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冲突已经发生，后悔无济于事。现在，你需要冷静下来，想清楚几件事。”
百草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第一，你对长安教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若白的问题直击核心，“是单纯的师徒之情？是敬畏？是依赖？还是……有了别的，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感？”
百草的心猛地一跳，慌乱地避开若白的目光。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她心中那扇紧闭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窥探的门。
“第二，” 若白没有逼她，继续道，“你未来的路想怎么走？是希望按照长安教练为你规划的、充满挑战甚至痛苦的方式走下去，还是更倾向于一种……相对平缓的路径？”
“我……” 百草张了张嘴，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长安陪她加练到深夜的身影，是他受伤时依旧冷着脸指导的样子，是他那些看似无情却一次次让她突破极限的训练……那些痛苦和汗水，早已和她的成长血肉相连。
“第三，” 若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如果……如果你希望长安教练回来，你准备好如何去面对他，如何去弥补你造成的裂痕了吗？他的骄傲和伤痕，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抚平的。”
三个问题，如同三座大山，压得百草喘不过气。她才发现，自己对长安教练的感情如此复杂，对自己的前路如此迷茫，而对修复关系，更是毫无头绪。
“我不知道……师兄，我真的不知道……” 百草无助地抱住头，感觉大脑一片混乱。
若白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中不忍，柔声道：“没关系，不用急着回答。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冷静。训练的事，暂时由我来接手。但是百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这件事，最终需要你自己想清楚，并且，由你自己去解决。没有人能代替你。”
离开若白的书房，百草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道馆里的训练声依旧，但再也听不到那个冷冽却让她安心（或者说让她又怕又依赖）的声音。宿舍里，再也没有人会默默放下药膏和食物。
长安教练的“退出”，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离开，更像抽走了支撑她世界的一根核心支柱。直到失去的那一刻，她才惊觉，那份冰冷的、沉重的、甚至带着伤害的“存在”，对她而言，早已不可或缺。
夜色渐深，百草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后悔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她拿出手机，翻到长安的号码，编辑了又删除，删除了又编辑，最终，只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教练，对不起。”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断弦易，续弦难。百草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言语所能造成的伤害，远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更加深刻和持久。而挽回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
（第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