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云观确实是个好地方。
总算到了观前那片空地,这地上铺着青石板,边角都磨秃噜了。
空地当中杵着一棵老槐树,叶子绿油油的,遮出老大一片阴凉,这会儿刚入夏,槐花早掉光了,风一吹,树叶哗哗响,带着股青草味儿,树上的知了也刚开嗓,叫得倒还不算吵人。
观里地方不大,正对着的是三清殿,门开着,能看见里头供着神仙像,香炉里冒着烟,一股子庙里的香味儿。旁边连着走廊,通着几个小偏殿。其中一个挂着“姻缘殿”的牌子,就是他们要去的地儿。
刚踏进空地,一阵震天响的呼噜声就砸进耳朵里,扭头一看,廊子底下最凉快的地方,一个白胡子老道正歪在破竹躺椅上午睡呢。
那灰道袍皱巴巴的,眼睛闭得死紧,肚皮上搭着把破蒲扇,随着他打呼噜一上一下——那呼噜打得,一会儿像拉风箱,一会儿像打闷雷,响得邪乎。
引路的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道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道袍,面容清秀,眼神清澈。
他见师父又在“午睡”,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窘迫地快走几步,朝众人深深一揖,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善信有礼了,家师……呃……不便打扰。”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那鼾声正酣的师父,只见那道长的眼皮似乎几不可察地掀开了一条细缝,浑浊的眼珠飞快地扫过众人,随即又紧紧合上,那呼噜声非但没停,反而更加抑扬顿挫、响彻云霄了。
小道童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继续道:“若诸位善信不嫌弃,解签之事,便由小道代劳,不知可否?”
众人瞧着老道长那架势,心照不宣露了个笑意出来,张占奎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身旁的孟琛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才勉强憋住。
孟琦眨巴着大眼睛,心道这老道长装睡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比起她那魏连江魏大哥可差远了。
他们此行抽签本就是顺带为之,让这可爱又认真的小道童解签,反倒更添趣味,也省得尴尬。
“自然可以!”
孟琦率先笑嘻嘻地应道,声音清脆,“小道长看着就靠谱!我们信你!”
小道童闻言,脸上窘色稍褪,露出腼腆而感激的笑容,忙不迭地引着众人走向姻缘殿。
姻缘殿不大,陈设简朴,正中供奉着笑容可掬的和合二仙神像,香案上供着几样时令鲜果——红彤彤的山楂、黄澄澄的杏子,还有几串青翠的葡萄,瞧着颇为新鲜。
殿内光线稍暗,却更显肃穆,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香案旁一张紫檀木案几上,摆放着一个古朴的紫檀签筒。
签筒约莫一尺高,表面光滑油润,显然常被摩挲。筒内插满了暗红色的竹签,签头露在外面,密密麻麻。
众人踏入殿内,环顾四周后,目光却有意无意地飘向张占春和谢竹茹。
毕竟他们都知道,此行的主角就是他二人了,于是目光中都带了些促狭地等着看好戏。
张占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微微垂下眼帘,专注地盯着脚下青石板上模糊不清的纹路,仿佛突然间入了定。
谢竹茹则侧过身,装作饶有兴致地欣赏殿角悬挂的一幅水墨山水画,画的是松鹤延年,笔法倒也苍劲,只是这赏画便赏画,耳朵红个什么劲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殿外隐隐传来的蝉鸣和老道长那依旧悠长的鼾声,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孟琦见状,眼珠灵活一转,立刻蹦跳着上前,一把抓起那沉甸甸的签筒,用力摇了摇。竹签相互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我还没抽过签呢!瞧着怪有趣的!”
她声音清脆响亮,故意带了几分的好奇:“来来来,我也抽一个玩玩!”
说着,她便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用力摇晃了几下签筒,竹签碰撞的声音更响了。
然后,她随手从筒中抽出一支暗红色的竹签,拿在手里好奇地翻看着。
众人被她这活泼劲儿逗乐,纷纷投来打趣的目光,齐元修更是抱着胳膊,嘴角噙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孟琦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干嘛?好奇不行啊?”
岳明珍知她是体贴谢竹茹面薄,于是也微笑着上前一步:“阿琦说得是,我也来抽一支,权当应景。”
她动作优雅从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摇动签筒,动作幅度不大,竹签碰撞的声音也轻柔许多,片刻后,她从容地从中抽出一支。
齐元修见气氛活跃起来,也笑嘻嘻地凑热闹:“是挺有趣!算我一个!”
他动作潇洒随意,伸手在签筒里一捞,便抽出一支,看也不看就捏在指间把玩。
韩丽娘抱着胳膊站在殿门口,凤眼微挑,声音爽利干脆:“你们抽就好了,我可不抽!”
麦穗年纪不大,自然也觉得有趣,于是也抽了一支。
这下终于轮到谢竹茹了,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步上前。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竹签,她心头微微一悸,接着她定了定神,缓缓从筒中抽出一支,珍重地握在掌心。
倒是轮到张占春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只见他走到签筒前,动作看似利落,但伸出的指尖却微微用力,不慎之下,除却手中的签之外,还带出来了另一根。
他有些不好意思,忙将不慎带出的那支签放了回去,又对着小道童连连道歉。
最后,除了韩丽娘和苏云舒没有抽签,其余每个人都手持一支暗红色的木签。
小道童见众人抽签完毕,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腼腆的笑容,引着大家到殿旁一张长条案几前坐下,案上备有笔墨纸砚和一本厚厚的签文簿册。
“请诸位善信将签号告知小道,小道好为诸位查阅签文。”小道童声音清亮,态度认真。他拿起一支细毫毛笔,蘸了墨,准备记录。
众人纷纷报上签号,小道童一一记下,只见他对照着签号,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一张张裁好的素笺上抄录着对应的签号,他写字时眉头微蹙,小脸紧绷,显得格外专注。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分明只是玩闹,但见这小道童如此郑重,他们也不免生出了几分紧张。
也不知自己抽的签究竟好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