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启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车库响起,陈宇默缓缓往前开。阳光从出口处照进来,刺得他眯了一下眼。手机还握在右手里,屏幕上的群消息没关,那条“独家!陈宇默后台发飙实录!”的标题格外显眼。
他没有点进去看。
他知道视频是假的。但他也知道,现在解释没有任何用。
电动车驶出车库,风迎面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他没继续往前走,而是把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熄了火,坐在那儿不动。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平台推送的通知:“#陈宇默人设崩塌#话题热度持续上升,点击查看最新讨论。”
他点了关闭。
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打开了自己三个月前发的一条动态。那天他刚结束一场校园演出,后台有人递来一瓶水,他笑着说了声谢谢,配图是他和工作人员合影,笑容很自然。评论区全是夸他亲和、有礼貌的话。
现在再去看那条评论区,已经被新的回复盖满了。
“装得挺像。”
“现在想想全是剧本。”
“看看现在的新闻吧,别被表象骗了。”
他一条都没回,往上划,退出了页面。
包里的笔记本还在,他拿出来,翻到上一次写的那几行字:“如果没人信我,那我就让证据说话。”
笔还在,他翻开新的一页,想写点什么,手却顿住了。
写给谁看?
粉丝不信,媒体不报,连学校公告栏下的学生都在议论他是伪君子。他拿行程表、监控记录出来,又能怎么样?别人会说那是剪辑过的,是补救措施,是危机公关。
他合上本子,重新塞进包里。
站起身,他推着电动车往回走。不是回宿舍,也不是去教室,而是绕到了学校后山的小路。这条路平时没人走,两边是矮灌木,中间铺着水泥,通向一个废弃的凉亭。
他把车靠边停好,走上台阶,在长椅上坐下。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远处教学楼亮起了灯,一层层叠叠地亮着,像一座发光的塔。
他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账号。
热搜第二的位置还是他的名字,热度比早上更高了。点进去,第一条热评写着:“以前觉得他阳光正能量,现在看他笑都觉得瘆得慌。”
底下有人回复:“细思极恐,这种人最可怕。”
他还看到了一条转发量很高的剪辑视频。画面里是一个背影,穿着和他那天演出时一样的外套,在后台走廊快步走着,声音模糊地传来一句:“谁让他们等的?活该!”
视频下面写着:【陈宇默怒斥工作人员原声曝光】。
他认得那个背影,确实是他的衣服,但那句话他从来没说过。时间对不上,地点也对不上。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多人信了。
他往下翻,看到有个粉丝留言:“我是那天的场务,我可以作证,那天他根本没发脾气,还帮我们搬设备。”
这条评论很快被刷下去了,顶上来的是另一条:“洗地狗闭嘴。”
他关掉页面,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进包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还没亮。凉亭外的树影拉得很长,地上有些落叶被风吹着打转。
他想起昨天广播站那个叫小林的女孩说的话:“很多人其实还是想信你的。只是现在风太大,谁都不敢先开口。”
可现在连那段所谓的“发飙视频”都出来了,还有人会犹豫吗?
他会怀疑自己。
是不是哪次说话重了点?是不是哪天太累,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一次赶时间,被人误解了态度?
记忆像被搅浑的水,越想看清,越是一片模糊。
他曾以为只要做事问心无愧,就不怕流言。但现在他明白了,问心无愧没用。公众要的不是一个真实的他,而是一个符合他们期待的形象。一旦这个形象碎了,哪怕碎的是假的,也不会有人帮他拼回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拍过视频、写过脚本、接过奖杯、握过话筒。它们做过很多事,唯独没法抓住正在流失的信任。
手机在包里黑着,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他不想打电话,也不想发消息。团队那边他还没联系。他知道一开口就得解释,可解释已经没用了。他需要的是办法,不是安慰。
可他一个人想不出办法。
一个人扛不住这么多攻击。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教学楼。三楼西侧那间空教室的窗户还亮着灯,可能是哪个学生在自习。那间教室,他今天下午去过。坐在窗边写了字,下了决心。可才过几个小时,新一波攻击就来了。
他以为自己准备好了,结果发现,风暴根本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猛。
他开始明白什么叫孤立无援。
不是没人关心,而是关心的人说不出话。支持的人被骂“洗地”,沉默的人选择退开。最后留下的,只有攻击和围观。
他坐在那儿,很久没动。
夜风吹过来,有点冷。他没起身,也没再看手机。
他知道不能一直坐在这儿。明天还得上课,工作室还有未完成的剪辑任务,合作品牌虽然暂停了项目,但合同还没解约。生活还在继续。
可他现在不想动。
他只是望着那片灯火,脑子里反复想着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多人愿意相信他坏的一面?
是因为他太红了吗?
是因为他之前太顺了吗?
还是因为,网络上的恶,从来不需要理由?
他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倒。
不是为了那些广告,不是为了那些粉丝,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没做错事,就不能被当成做错事的人对待。
他慢慢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再次翻开。
这一次,他没写问题,也没写口号。
他在纸上画了一条线。
左边写着“他们说我做了什么”,右边写着“我实际做了什么”。
他开始一项一项列。
“说我私生活混乱”——实际过去三个月,社交账号只更新工作内容,私人行程全部空白。
“说我耍大牌”——实际每次活动结束后都会主动感谢工作人员,有录像为证。
“说我后台发飙”——实际当天行程记录显示,他在录音棚待到晚上八点,之后直接回了工作室,没参加任何后台聚会。
他一笔一笔写下去,写得很慢,但很稳。
写完后,他盯着这张纸看了很久。
然后翻到下一页,写下三个字:怎么办?
下面一片空白。
他没写下去。
他知道现在想破头也没用。他需要帮手,需要信息,需要策略。他一个人查不了源头,也控制不了舆论。
但他至少做了一件事——他开始整理事实。
不是为了马上反击,而是为了告诉自己:我还清醒,我还记得真相是什么。
他合上本子,站起身。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抬手理了理,背着包走下凉亭台阶。
电动车还在原地。他解锁,跨上去,发动。
车子缓缓驶出小路,拐上主道。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有学生骑车经过,有人戴着耳机走路,有人边走边笑。世界照常运转,没人注意到他。
他穿过校门,沿着梧桐道往前骑。
教学楼的灯光在他身后渐远。
前方路口亮着红灯。
他停下,低头看了眼包里的笔记本。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调回了正常模式,信号恢复。
可他记得,自己没改回来。
他拉开包看了一眼。
屏幕亮着,是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一个从未加过的账号。
内容只有八个字:
“想活命就别再发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