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弟子的小院不大,却比杂役院那间漏风的破屋强了十倍。院角栽着棵半大的桂树,九月天,桂花开得细碎,香气飘进屋里,淡得刚好。房间里有张木床,一张书桌,连椅子都是完整的——林孞收拾东西时,摸着书桌光滑的木纹,还有点不真实的恍惚。
他没扔那身洗得发灰的杂役服,叠得整整齐齐,压在木箱最底下;锈柴刀用布裹了,藏在床底,刀身的锈迹被他磨掉了些,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铁;混沌道体碎片贴身放着,隔着粗布衣裳,能感觉到那点若有若无的凉意;连《星辰炼体诀》的口诀,他都抄在一张糙纸上,夹在一本不起眼的《青云宗入门心法》里,假装是随手记的笔记。
收拾完时,天已经黑透了。月光从窗纸透进来,在地上洒了片银白,风一吹,桂树叶沙沙响,倒比杂役院的吵闹更让人安心。林孞坐在床边,刚想运转灵力巩固一下练气三层的修为,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很轻,却在这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心里一紧,手瞬间摸向床底的柴刀——外门弟子里,没几个认识他的,深夜来访的,能是谁?孙浩那群人?还是……凌清雪?
念头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没有敲门,没有声音,就那么直直地开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站在门口,月光落在她身上,裙摆绣的竹纹泛着淡光,不是凌清雪是谁?
林孞的心跳漏了一拍,柴刀没敢拔出来,只是攥紧了手心——他最怕的就是她。坠星涧那茬事还没了,她要是追问起《星辰炼体诀》,或是残魂、混沌道体,他根本没法解释。
凌清雪没进来,就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瓷瓶,指节微微发白。她面无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盯着林孞,从他攥着床沿的手,扫到他桌上那本夹着糙纸的《青云宗入门心法》,又落回他身上——他换了身外门弟子的青布袍,料子普通,却比杂役服合身,只是领口还沾着点桂花瓣,看着竟不像之前那个灰头土脸的杂役了。
“坠星涧的事。”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夜里的风,没带半点情绪,却让林孞的后背瞬间绷紧,“你跟谁都不能说。包括墨尘长老的残魂,包括那阵眼,包括……你看到的一切。”
林孞愣了愣——她知道墨尘?
没等他问,凌清雪又往前迈了一步,抬手将手里的瓷瓶扔过来,动作有点生硬,像在扔什么烫手的东西。林孞赶紧接住,瓷瓶温温的,贴着掌心,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药香——是疗伤丹药,而且是上品,比杂役院能拿到的草药强太多。
“这是封口费。”她语气依旧冷,却避开了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桂树,“上次……你救了我一次。坠星涧的凶物,若不是你引开,我未必能全身而退。这药,算我还你人情,也算……让你闭嘴的代价。”
林孞握着瓷瓶,心里突然松了口气——原来她不是来算账的,是来封口的。还提了坠星涧的凶物,看来那天她也察觉到不对劲了,说不定也闻到了黑气,只是没说破。他本来还怕她追问“百分百被空手接白刃”的事,怕她揪着跪地接剑的耻辱不放,没想到,她竟先提了“人情”,还给了药。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把瓷瓶揣进怀里,温温的触感顺着衣料传到胸口,竟有点暖,“坠星涧的事,我半个字都不会对外说。”
凌清雪这才回头看他,眼神复杂了些——不再是纯粹的恨意,里面掺了点别的东西,像好奇,又像……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她记得那天在坠星涧,她被三只凶兽围攻,灵力快耗光时,是林孞突然冲出来,用那把锈柴刀引开了最凶的那只,虽然他没什么灵力,却靠着那诡异的身法,周旋了好一会儿,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还有他身上的秘密——练气一层能赢赵干,能在坠星涧全身而退,身上有让凶兽忌惮的气息,刚才她进门时,还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星力残留,不是青云宗任何一种功法的气息,更别提他那能控制人身体的诡异手段了。
“你身上的秘密,不少。”她突然说,语气里带了点探究,“那把柴刀,不是凡物;你身上的气息,也不对劲;还有你修炼的功法……林孞,你到底是谁?”
林孞心里一咯噔,刚松下去的弦又绷紧了:“我就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以前是杂役,没什么秘密。”
凌清雪盯着他,看了足足三息,没再追问——她知道问不出来。这个人,看着随和,实则心思缜密,不该说的,半字都不会漏。她想起长老们说的“此子心性坚韧,可堪培养”,又想起自己被他逼得跪地接剑的耻辱,心里像拧了团乱麻,又恨又有点佩服。
恨他让自己当众出丑,恨他藏着秘密不肯说;可又佩服他在绝境里的冷静,佩服他以四灵根之资,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青云宗这么多年,四灵根能走到外门,还能让她另眼相看的,他是第一个。
“罢了。”她转过身,准备走,脚步却顿了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底的纠结和提醒,“你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说得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林孞心里。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别扭的提醒。提醒他藏好秘密,提醒他青云宗不太平,也提醒他,别再像上次那样,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
林孞看着她的背影,月白色的裙摆扫过门槛,带起几片桂花瓣,没入夜色里,很快就看不见了。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只温温的瓷瓶,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有点沉甸甸的——凌清雪没再追究,是好事,可她那眼神,那声“你好自为之”,都在告诉他,她没放弃探究他的秘密。
他摸了摸胸口的混沌道体碎片,碎片安安静静的,却像是在呼应着什么。窗外的桂树还在沙沙响,月光依旧明亮,可林孞知道,这外门的安稳,怕是也维持不了多久。墨尘说的内鬼还在宗内,混沌邪族的裂缝在扩大,凌清雪又对他的秘密虎视眈眈,他就像站在一堆干柴上,稍微有点火星,就能烧起来。
“你好自为之……”他喃喃着,把瓷瓶放在书桌上,瓶身上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光,是青云宗外门弟子拿不到的上品丹药。他想起凌清雪离开前的眼神,那里面的复杂,像一团谜——有恨意,有好奇,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欣赏。
林孞走到窗边,望着凌清雪消失的方向,夜色沉沉,什么都看不见。他攥紧拳头,手臂上的星辰力隐隐流动,练气三层的灵力在丹田打转——不管她心里怎么想,不管未来有多少危险,他都得走下去。藏好秘密,练好功法,查清内鬼,守住封印,这青云宗的浑水,他既然已经蹚了,就没打算回头。
只是,凌清雪那深深的一眼,还有那句“你好自为之”,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总觉得,下次再见面,不会再是这样的“微妙和解”了,她要么会彻底站在他这边,要么……会因为他的秘密,成为他的敌人。
夜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林孞关上窗,把月光和夜色都挡在外面。书桌上的瓷瓶,还泛着淡淡的光,像一个提醒,也像一个信号——他的外门生涯,从凌清雪这深夜的来访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