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政事堂的烛火仍燃着半支。苏桐放下手中名单,指尖轻点案上三份誊抄整齐的国书副本。门外脚步渐近,玄烨宸步入殿中,朝服未换,只将披风交与内侍。他目光扫过案前文书,低声道:“时辰到了。”
“臣已备妥。”她起身,袖摆拂过墨迹未干的《互市章程》草稿。
皇帝凝视她片刻,终道:“今日之会,由你主理。朕信你这一回。”言罢转身离去,步履沉稳,未再回头。
不多时,鸿胪寺官员引三国使者入殿。东狄正使身材魁梧,眉宇间尚存桀骜,然行礼时俯首低身;西戎副使左臂缠布,面色微白,却强撑直立;南蛮使者着青褐长袍,双手合于袖中,目光谨慎游移。
苏桐端坐主位,声如清泉:“诸位远来,一路劳顿。然既为盟约而来,便当以诚相见。”
她抬手,陈昭捧出一册厚本,置于案侧。“三年前,东狄骑兵越境焚村,劫粮伤民,死者七十三人,孩童十二。此录载于军机处《边患实录》,字字有据。”她看向那正使,“贵使可愿当众对质?”
殿内一时寂静。那汉子脸色涨红,张口欲辩,却被苏桐截断:“若为和平而来,旧怨可议,但不可讳言。欺心之约,不若无约。”
东狄使臣垂首,良久方道:“当日出兵,确有其事。今我主愿修好,特遣使请罪,并献马五百匹为礼。”
“礼不在多寡,在其意。”她颔首,“马市可开,然须依我朝律令纳税通关,不得私贩铁器、兵器。每季交易额报备户部,违者禁市三年。可愿应承?”
对方迟疑片刻,终点头:“愿从。”
苏桐转向西戎副使:“贵国铁矿丰饶,我国夏粮盈余。尔等缺粮已久,百姓饥馑,此事商旅皆知。今可定‘以粮换铁’之约——每季供铁矿二十万斤,我朝回粟十万石。但矿产出入须经我监察官查验,以防私炼军械。”
那人眼中闪过惊异:“监察官入境……恐有不便。”
“若有不便,”她语气平缓,“则交易暂缓。待贵国设立共管矿署,再行开通。毕竟,信任非一日可建,需以实事累积。”
西戎使臣沉默良久,终于躬身:“愿试。”
最后,她望向南蛮使者:“贵地湿热多疫,民间苦之。我京畿义诊所用南药三十七种,皆源自尔邦。而我医者所着《湿热防治十法》,已在村塾传抄授学。救人之术,不分疆界。”
那人眉头微动,仍道:“海路险恶,舟船难行,通航之事,恐难施行。”
“本不求军舟入港。”她取出一幅图卷展开,“此为‘医药互市试点’方案。择沿海一港,双方共管,专营药材、粮种、布帛。我朝派医师五人赴贵地施诊,贵方允学子三人来我太医院习医。先通仁术,再议车船,如何?”
南蛮使者凝视图卷良久,忽轻叹一声:“若真如此,何愁民病不除?在下……愿代奏本国君主,试行三年。”
苏桐当即命人取来三份文书,分别列明条款。她亲自提笔,在末尾落款处写下“大雍政事堂参议苏”七字,墨色沉稳。
“此约为期三年,期满可续。违约者,另两国有权中止贸易往来,并通报边境关防封锁商道。争端由三方共议裁定,不得擅动刀兵。”
众人阅毕,各自签字画押。东狄使臣执笔时手微颤,西戎副使咬牙按下指印,南蛮使者则郑重钤印于文末。
签约毕,苏桐起身,命人奉茶。“今日所定,非为一时权宜,而是共存之道。强者不压弱,弱者不欺瞒,方能长久相安。”
东狄使臣忽问:“若他日贵国强盛,是否会吞我小邦?”
她直视其目:“大雍所求,非土地,乃安定。若人人有田可耕,有药可医,有书可读,何须征战?你们来求和,是因为看见了新政落地的结果。而我答应谈判,是因为相信人心可以改变。”
那汉子怔住,终是低头:“受教了。”
众人退下后,暮色已染窗棂。陈昭立于侧案,低声禀报:“鸿胪寺已安排驿馆住宿,贡品登记造册,明日呈礼部入库。”
苏桐点头,翻开三国回执文书逐页审阅。她在西戎协议旁批注:“监察人选,择廉洁通语者二人,即日启程。”又于南蛮条款下加记:“太医院拟派医师名录,三日内呈报。”
正书写间,小吏急步进来,递上一封密函。她拆开略览,神色不动,只将纸角折起压于砚下。
“大人?”陈昭见状轻问。
“西戎境内昨夜有人劫杀运粮队,距边境八十里。”她淡淡道,“恰好是我们刚谈妥的第一批换粮车队。”
陈昭面色一紧:“是否……他们有意毁约?”
“尚不清楚。”她合上文书,“但既然签了字,就得按规矩走。传令下去,暂停第二批粮食调拨,待查明真相后再议。”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停在西戎腹地一处标记上。那里原是一片荒原,如今被红线圈出,写着“试点矿场”。
手指轻轻划过边界线,她低声说:“一条约,三条心。有人想真和,有人想试探,还有人……等着看我们出错。”
陈昭静立未语。
她转回案前,重新提笔,在新纸上写下几行字:
*选派细作两名,混入西戎护粮队伍;*
*密令边防哨塔加强夜间巡查;*
*召户部郎中,预备临时粮储调度预案。*
笔尖顿住,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光,忽然道:
“你说,当一个国家开始被人认真对待的时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再没有人会轻易放过它?”
陈昭还未答话,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侍卫手持铜牌走入,单膝跪地:
“西戎使团紧急求见,称副使突发高热,神志不清,恳请赐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