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大西洋的靛蓝浪涌被“欧罗巴号”的舰首劈开，碎成漫天飞溅的银沫，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光。张海杏将墨色大衣的领口向上拢了拢，粗糙的羊毛蹭过下颌，抵御着带着咸涩的海风，倚着磨得发亮的黄铜船杆笑叹：“宁玉，你瞧这海，比咱们在西湖见的壮阔百倍，就是风太烈，吹得头发都要乱成稻草了。”她说话时，鬓边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垂上一枚小巧的银环，随船身起伏轻轻晃动 。
李宁玉指尖轻叩着船杆，指腹下的纹路与金属凉意交织，触感清晰得仿佛能刻进骨血。她天青色旗袍的领口别着枚银质梅花扣，花瓣纹路精致入微，风过时，光影在花瓣边缘流转，宛如活物。她的目光却牢牢锁着远处交融的海天一线，声音清冽如泉水：“烈风才好，吹得散国内的阴霾。对了，小官哥哥和海琪姐姐呢？怎么没见他们俩？”话音落时，她抬手将被风吹到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 。
张海杏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块油纸包着的芝麻糖，油纸粗糙的触感在指间摩擦，带着淡淡的焦香与芝麻的醇厚。她将糖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蹭过李宁玉的手背：“昨天在甲板杂货铺买的，掌柜说是江南来的老师傅做的，还沾着点家乡的甜。就是不知下次再吃这口，要等多少个日夜。至于他们俩？去了该去的地方。”她垂眸看着糖纸上的褶皱，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
“可这是茫茫大海，他们怎么去的？”李宁玉接过糖的手顿了顿，油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心底却骤然一凉，眼底翻涌着震惊，指尖下意识攥紧了糖纸，边缘的棱角硌得指腹生疼。她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更添几分茫然 。
张海杏微微一笑，眉眼弯成两道月牙，眼底盛着细碎的笑意，抬手用指节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力道轻柔：“好了，别瞎琢磨，想得多了，小心眼角皱成菊花，就不是咱们清冷的宁玉小姐了。”她收回手时，指尖还残留着触碰到温热皮肤的触感 。
李宁玉捂着额头，瞬间便明白海杏姐姐不肯多说。她早知道张家人神秘，行事总是带着几分常人看不懂的玄妙，藏着旁人窥探不透的本事，可再厉害，也不能凭空消失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洋里。她皱着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船杆的纹路，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沟壑此刻却像解不开的谜团，满心都是疑惑，连指尖传来的船杆凉意都无法驱散 。
张海杏看着她这副冥思苦想、眉头紧锁的模样，终是没忍住笑出声，笑声清脆如银铃，在海风里散开：“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有人开船来接了，我们张家人虽有本事，可还没到能踩着海浪游回大陆的地步。”她说着，还故意耸了耸肩，肩膀上的大衣滑落些许，露出内里深色的衬里，眼底满是打趣，瞧着李宁玉紧绷的神情渐渐松动 。
李宁玉的眉头瞬间舒展，可转念一想，又蹙起了眉，眉心拧成一个小小的结：“不对，从昨晚到现在，甲板上一直有船员巡逻，脚步声整夜都没停过，根本没有别的船靠近‘欧罗巴号’。可你从不说谎……”她的话没说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底又浮起一层困惑，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试图找到一丝船只的痕迹 。
“你呀，真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小脑瓜里装的全是问题。”张海杏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触感柔软温热，“不过这次，我可不给你解答了，留个念想，等以后再告诉你。”她早就从李宁玉变幻的神情里，看透了她心里那些盘旋的疑问，却偏要逗逗这个凡事都爱较真的姑娘 。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李宁玉仰头看着她，眼眸清澈，像盛满了星光，满脸的不解，语气里带着点委屈，仿佛自己的心思被看得通透，毫无遮掩 。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一颦一笑都藏不住。”张海杏笑着别过脸，望向翻涌的海浪，浪花卷着泡沫，一次次冲向船身，又一次次退去，“快看，那边好像有海鸥群飞过来了。”她转移着话题，不想让李宁玉再纠结于那些暂时无法言说的秘密 。
李宁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群白影掠过海面，翅膀划破云层，清脆的鸣叫声穿透海风传来。她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指尖的芝麻糖还留着余温，甜意漫过舌尖，也冲淡了心头的疑惑。两人并肩倚着船杆，任海风卷着碎浪的气息扑在脸上，沉默地望着海鸥越飞越远，直到化作天际的小点 。
半月后，火车驶过汉诺威平原，窗外的白桦林渐渐染上秋霜。李宁玉正低头演算一道微分几何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张海杏忽然凑过来，指着其中一步推导：“这里的符号，跟你在西湖边算的好像不一样？”李宁玉抬头笑了笑，拿过笔在纸上画出辅助线：“这是哥廷根学派常用的表述，我也是翻了这本《数学年鉴》才懂的。”说着，她把书推到张海杏面前，指尖点着扉页上的高斯肖像，“等咱们到了，一定要去看看他的雕像。”
抵达哥廷根时，恰逢一场细雨。张海杏撑着从国内带来的油纸伞，大半伞面都倾在李宁玉这边，自己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走进大学主楼注册处，老职员看着东方面孔的姑娘有些惊讶，李宁玉深吸一口气，用略显生涩却清晰的德语自我介绍：“我是李宁玉，来数学系攻读硕士，这是我的推荐信。”张海杏在一旁悄悄攥紧了文件袋，见老职员点头，才松了口气，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说得真好，比我在家练的顺溜多了。”
租住的公寓离数学系教学楼仅隔两条街，李宁玉刚把行李箱打开，就被张海杏拉到书桌前：“你说过光线好利于演算，我特意跟房东换了这间朝南的屋子。”说着，她铺上蓝布桌布，把李宁玉常用的钢笔递过去，“试试？跟你在国内用的那支一样顺手。”李宁玉握着笔在纸上写了个“π”，抬头冲她笑：“比那支还好用，海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细笔尖？”张海杏眨眨眼：“你做题时总把笔尖磨得尖尖的，我早记着了。”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一起熟悉校园。在高斯雕像前，李宁玉仰头望着，轻声讲解这位巨匠的成就，张海杏听得认真，忽然指着雕像底座的数学公式：“这个是不是你上次说的，用来计算行星轨道的？”李宁玉惊喜地点头：“对呀，海杏姐姐你居然记住了！”路过数学系图书馆，李宁玉踮脚往里看，张海杏立刻拉着她去找管理员，用德语沟通时，偶尔卡壳，李宁玉就在一旁小声提醒，两人配合着，顺利问清了借阅权限 。
临行前一晚，小厨房里飘着青菜粥的香气。李宁玉帮着张海杏洗碗，忽然说：“海杏姐姐，我把你的地址记在课本第一页了，等我解开那道非欧几何难题，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你。”张海杏擦干手，从口袋里摸出张手绘地图：“我把路线都标好了，你要是去图书馆晚了，记得走东边那条街，路灯亮。”她顿了顿，又把铜制书签塞进李宁玉手里，“遇到难题别着急，看看这‘持之以恒’四个字，就像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
她又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塞进李宁玉手中：“里面是你的零钱，不用省着花。异国他乡不要亏待自己”
“里面还有是一个住址和联络方式，是我托张海琪找的人，在这边照应你的安全，她不会时时刻刻跟着你，有需要的时候再去找她，还有小官给你的哨子，也是他的朋友的联络方式，不过我们安排的人互相不认识，这一点你要注意”
”我真希望你永远不要有联系他们的那一天”张海杏面带忧郁。
李宁玉握着张海杏的双手郑重的保证“海杏姐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你也好好好照顾自己！”
第二天清晨，张海杏提着行李出门，李宁玉送她到楼下，忽然拉住她的手：“海杏姐姐，等我毕业，咱们一起回西湖，我给你讲哥廷根的数学故事。”张海杏笑着点头，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等着。你要好好的，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做题。”直到张海杏的身影消失在晨光里，李宁玉还握着那枚书签，转身跑回公寓，把书签夹进《数学年鉴》里。笔尖在草稿纸上写下：“哥廷根的第一天，想努力毕业回国找海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