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墨的电报送到御书房,报告中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剖开了江南织造总局光鲜外表下的腐烂内里。
【系统分析:徐承墨提交的环境数据与此前预警模型高度吻合。】
【结论:江南织造总局存在严重的反人道生产模式。该模式以牺牲劳动力节点的长期健康度为代价,换取短期生产效率。经计算,此模式将在3.7年内导致区域劳动力资源池崩溃,长期效益为负。】
【判定:管理者沈文言执行的“唯产量论”策略,属于重大系统性错误。】
【执行指令:启动对目标“沈文言”及相关管理节点的深度背景调查。执行单位:锦衣卫。负责人:雷鹰。任务等级:绝密。】
对于朱由检而言,沈文言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下属,他只是一个运行出错的程序,需要进行彻底的调试和勘误。
“雷鹰。”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御书房的角落里,“臣在。”
“目标,江南织造总局。任务,收集所有管理层,特别是沈文言的全部数据,包括资金流向、人际网络、以及所有与生产无关的个人行为。”
“遵旨。”雷鹰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三天后,苏州城的一家普通客栈里,住进了一位口音带着京师腔的丝绸商人。
这位商人正是易了容的雷鹰,他白天流连于各大茶馆酒肆,与三教九流攀谈;晚上则换上夜行衣,潜入一个个深宅大院,如同一个幽灵,搜集着这座城市最隐秘的信息。
他很快就摸清了工人们的聚居区,一片被当地人称为“鸽子笼”的贫民区。
当雷鹰亲身走进这片区域时,饶是见惯了诏狱酷刑的他,胃里也一阵翻腾。
狭窄的巷子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混合着食物腐烂和排泄物的酸臭。
一间间低矮破败的小屋,像火柴盒一样挤在一起,每一间小屋里,都塞着十几甚至几十个工人。
他走进一间最破败的屋子,借口讨碗水喝,屋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抱着一个不断咳嗽的孩子,眼神空洞。
“大嫂,孩子病了?怎么不去看大夫?”雷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女人苦笑了一下,声音沙哑,“看大夫?哪有那个钱。我们男人女人都在厂里做工,一天不干活就没饭吃。”
“孩子病了,只能熬着。熬得过去,是他的命。熬不过去……”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
雷鹰沉默了。
工厂内部的矛盾,也正在迅速激化。
这天下午,三号车间,一名叫小翠的女工因为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精神恍惚,在操作机器时,一头长发被卷进了传动轴。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当场昏死过去。
工友们吓得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
管事闻讯赶来,看到这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暴跳如雷。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干活去!”他一脚踢开一个试图上前的女工,“死不了!拖到医务室去!今天要是完不成产量,你们所有人都得扣钱!”
他的话,像一瓢冷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却也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我们不干了!这活不是人干的!”
“对!把我们当牲口使唤!姐妹们,不干了!”
工人们的抱怨声越来越大,虽然还没有人敢真的动手,但那一道道愤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射向管事。
管事被这阵势吓得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吼道,“反了你们!想造反是不是?来人,把带头闹事的给我记下来,全都开除!”
威胁,在这一刻失去了作用,当生存的底线被触碰时,恐惧便会让位于愤怒。
工人们开始暗中串联。
每天下工后,在鸽子笼最黑暗的角落里,总有几个胆子大的工头,在秘密地商议着什么。
雷鹰的调查,也挖出了更深层、更肮脏的东西。
他发现,沈文言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不仅在工人工资和安全设施上疯狂压缩成本,甚至还与新晋的土地投机商以及地方田亩司的腐化官吏勾结在一起。
他们联手制造虚假的地价评估,用半蒙骗半强迫的手段,从周边农民手中收购了大量土地,转手再以工业用地的名义高价倒卖给银行或其它工厂。
这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走投无路,只能涌入城市,成为沈文言工厂里最廉价、最听话的劳动力。
沈文言用这种方式,人为地制造了一个庞大的失业人群,从而可以肆无忌惮地压低所有工人的工资。
雷鹰在一份密报中写道,“沈文言的高效率,是建立在对农民和工人的双重剥削之上。他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工厂管理者,而是一个与新生腐败势力同流合污的帝国蛀虫。”
这份附带着大量人证、物证、以及资金流向图的详细报告,通过锦衣卫的秘密渠道,被火速送往京师。
报告中,有对鸽子笼居住环境的精准测绘,有女工小翠被扯下的血发物证,有沈文言与土地投机商秘密签订的契约影印本。
而就在这份报告抵达御书房的当天夜里,江南织造总局,那根被压榨到极限的弦,终于在无数双愤怒眼睛的注视下,断了。
一场清算风暴,即将在黎明前,席卷整个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