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岛列岛以东,晦暗的天穹下,一支庞大的、杂乱中透着凶戾的船队,正乘风破浪,朝着西北方向汹汹而来。
船队核心,是二十余艘倭寇惯用的关船与稍大的安宅船,船帆上涂抹着狰狞的鬼面或奇特的家纹(来自背后支持的瀛洲大名),船头站满了手持倭刀、弓箭,面目狰狞的浪人武士和亡命徒。簇拥在倭寇船队周围和前方的,则是十几艘形制各异的海盗船,有抢来的商船,有自造的粗糙战船,桅杆上飘扬着“浪里蛟”刘、“黑旗”张等不同式样的破烂旗帜。总计超过三十五艘船只,大小不一,但那股汇聚在一起的肃杀与贪婪之气,却搅得海天失色。
松平胜(鬼鲛)站在最大的一艘安宅船船首,独眼眯着,望着前方海平面上逐渐清晰的、那如同巨龙犄角般伸入海中的“老龙脊”山崖轮廓。海风吹拂着他脸上蜈蚣般的刀疤,带来血腥与兴奋的战栗。
“小岛!”他低吼一声。
副手小岛次郎立刻躬身:“嗨依!头领!”
“那个老渔民带的路,确认了?”松平胜问。
“确认了!”小岛次郎眼中闪过阴狠与得意,“那老东西的孙子在我们手里,他不敢耍花样。他指出的那条水道,在西侧山崖下一处极隐蔽的裂隙后,退潮时部分礁石露出,可容两艘关船并行通过,涨潮时水深足够,直通湾内!他已画出详细海图,并承诺亲自带路!”
“好!”松平胜独眼放光,“北疆人以为凭那道‘龙门’天险就能高枕无忧?哼,老子偏要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钻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旁边,“浪里蛟”刘香老抚着胡须,提醒道:“松平头领,北疆人既敢在此建港,必有防备。那几条淡青色快船,还有岸上的骑兵,不可不防。依老夫看,不如兵分两路。一路,由老夫和张三麻子兄弟,率大部船只,正面佯攻‘龙门’,吸引其注意力和防御力量。另一路,由松平头领亲率八幡党精锐,从隐秘水道突入湾内,直捣黄龙!内外夹击,可保万全!”
松平胜略一沉吟。他虽狂傲,但并非完全无脑。刘香老此计稳妥,且让他亲率精锐执行最关键、功劳最大的突袭任务,正合他意。“就依刘爷!我率十艘最快的关船和安宅船,载五百精锐,从西侧水道突入!刘爷和张头领率其余船只,正面强攻‘龙门’,务必闹出大动静,把北疆人的眼睛都吸引过去!”
“黑旗”张三麻子是个满脸横肉、声如破锣的莽汉,闻言嘎嘎怪笑:“松平头领放心!看老子不把那个破门给他砸烂了!弟兄们,都给我精神着点,进了湾,金银财宝,漂亮娘们,随便抢!”
三方头目各自下令,庞大而杂乱的船队开始调整队形。松平胜率领的十艘精锐倭寇船渐渐脱离大队,借着“老龙脊”西侧山崖的阴影和海面涌起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向西侧迂回。而刘香老和张三麻子率领的二十多艘船,则气势汹汹地拉开阵势,径直朝着“龙门”水道的方向压迫过去。船上鼓噪起来,怪叫声、战鼓声、螺号声响成一片,故意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声势。
---
龙吟湾,“龙门”东侧崖顶了望哨。
哨兵紧握千里镜,手心全是汗。镜筒中,那片从东南海平线蔓延过来的、如同蝗群般的帆影,正迅速放大,喧嚣声即便隔着数里海面,也隐约可闻。
“敌袭!大队敌船!数量超过三十!方向正东,直扑‘龙门’!”哨兵嘶声大喊。
烽火台上,浸透油脂的柴草被迅速点燃,三道粗大的黑色烟柱笔直升起,在海风中凝而不散,向着湾内和后方传递着最紧急的警报。
湾内,早已进入最高战备状态。训练营空无一人,所有完成基础训练的水手,都已分配到各船。码头旁,“镇海号”那庞大的青黑色舰体已经完成大部分舾装,三根主桅上的硬帆尚未升起,但甲板上,四架狰狞的“蝎子弩”和八组“火龙出水”发射架已经就位,覆盖着防水的油布。水手们在陈沧澜和几名军官的厉声指挥下,进行着最后的战前检查和紧张而有序的登船。
岸防工事后的隐蔽处,霍去病亲自率领的八百精骑(含部分骑射手)已在此潜伏多时,人马皆静,只有战马偶尔不安地踏动蹄子,被主人轻轻安抚。
陈沧澜登上“镇海号”舰桥,接过亲兵递来的千里镜,望向“龙门”方向。他的脸色冷硬如铁,心中却如同沸水翻滚。按照预定计划,他此刻应该率部分哨船出湾诱敌。但赵千钧的最新指令是:敌若势大且分兵,则固守待机,以“龙门”天险和岸防消耗其锐气,等待敌军因攻坚受挫或发现“捷径”而出现破绽。
“传令!所有哨船,‘破浪’一号至六号,于湾内入口处集结待命,不得出湾!‘镇海号’及两艘新下水的‘靖海级’二、三号舰(尚未完全舾装,但可航行作战),移至‘龙门’水道内侧最佳射界位置,降半帆,熄灯火,保持静默!岸防弩炮、投石机,检查弹药,准备接敌!”
命令迅速传达。三艘淡青色哨船和那三艘更大的、如同海中巨兽般沉默的舰影,开始在水面缓缓移动,调整位置。岸上崖顶和隐蔽炮台后,粗重的弩炮弦被绞紧,沉重的石弹和特制火油罐被搬上投石机。
气氛压抑得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永恒轰鸣,以及从“龙门”外隐隐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敌方喧嚣。
刘香老和张三麻子的联合船队,终于逼近到“龙门”水道外不足两里的海面。他们看到那狭窄险峻的入口,以及入口两侧高耸崖壁上隐约可见的防御工事轮廓。
“妈的,果然险要!”张三麻子啐了一口,“弟兄们,给我冲!先靠近了,用弓箭火箭,给老子往崖上射!压制住他们!大船准备好撞角和钩索,一旦打开缺口,就给老子冲进去!”
海盗船队在一阵混乱的呼喝中,开始加速前冲。部分船只上的海盗开始向崖顶盲目地抛射箭矢和火箭,但距离尚远,且崖壁陡峭,大多无力地落入海中或撞在岩石上。
就在第一批海盗船靠近到距离入口约一里,进入北疆岸防弩炮有效射程边缘时——
“龙门”东侧崖顶,负责指挥岸防的军官狠狠挥下了令旗!
“岸防弩炮——目标,敌先头船只——放!”
嗡!嗡!嗡!
数架重型弩炮同时击发,粗如儿臂的巨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破海面,狠狠地撞入冲在最前面的几艘海盗船!
噗!咔嚓!
木屑纷飞!一艘较小的海盗船直接被巨弩贯穿船身,撕裂开一个大洞,海水疯狂涌入,船上顿时大乱!另一艘船的船舷被击中,炸开一个缺口,数名海盗惨叫着落水。
“投石机——放!”
轰!轰!
燃烧的火油罐和沉重的石弹被抛出,虽然准头欠佳,但落在船队附近海面,激起巨大的水柱和火焰,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他们有重弩!有投石机!”
“快散开!别挤在一起!”
“反击!给老子射!”
海盗船队的前冲势头为之一滞,队形开始散乱。一些凶悍的海盗在头目催促下,继续向前逼近,并更密集地向崖顶射击。箭矢和火箭开始零星地落在崖顶工事附近,叮当作响,但造成的威胁有限。
正面强攻,甫一开始,便撞上了坚硬的礁石。刘香老在后方船上看得眉头紧皱,北疆的防御比他预想的要强,而且反应迅速。但他并不急躁,他的任务本就是佯攻,吸引注意。
“继续加压!不要停!把所有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刘香老下令。同时,他悄悄派出一条快船,绕向西侧,去通知松平胜:正面已打响,吸引住敌人,可以开始突袭了!
而在“龙门”西侧,那片被崖壁阴影和薄雾笼罩的复杂水域,松平胜的十艘精锐倭寇船,正在一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老渔民指引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一处看似毫无异常的崖壁。
就是这里了。
松平胜独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湾内毫无防备的船厂、营房,以及惊慌失措的北疆人。
“全军——准备突击!”他压低声音,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进去之后,见人就杀!见船就烧!把那个水寨,给我变成修罗场!”
十艘关船和安宅船,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船首对准了那处看似浑然一体的崖壁。
龙吟湾的宁静,即将被从两个方向同时袭来的血色狂潮彻底撕碎。
大战,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