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 “望淮楼” 浸在暮色里,秦淮河的江烟顺着晚风飘进来,裹着几分初秋的凉意,窗棂上还沾着未干的晚露。
清雅的雅间里,柔和的灯光落在满桌的淮扬菜上,银鱼羹还冒着细白的热气,却没几人动筷,程凤鸣捏着酒杯,指节泛白,目光总黏在陈珏身上;柳敬亭指尖轻轻敲着身旁放着的《秦淮诗会集》,那上面正是之前在秦淮河诗会上收录的诗词文稿;程宫陆沈几家子弟也都坐着,话比平日少了大半。
“玉修,真不再留些日子?” 程凤鸣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些:“刚入秋,秦淮的秋夜最好看,等过几日桂花开透了,咱们再乘画舫游一次,就像上次诗会那样。”
陈珏望着窗外,暮色里的钟山只剩淡黑的轮廓,秦淮水面泛着烛火的碎光,几艘归航的游船正缓缓靠岸。他轻轻摇头:“程公,时不我待啊,大华不是只有江南,天民小学也不能只扎在苏省。”
这话刚落,柳敬亭便点头,指了指案上的纸笔:“是我们盼着私心了。你且安心去,江南的小学有我们,断然不会出岔子。只是这傍晚的秦淮,你若不写点什么,倒可惜了。”
陈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纸笔,那支玉兰蕊狼毫混金笔就搁在砚台旁,是李逸雅一早备好的,不由开口笑道:“我看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你的目的吧。”玩笑话出口,离别的忧愁都被冲淡了不少,众人都轻笑起来。
起身走到案前,蘸了墨,目光掠过窗外的江景,暮色中的楼台、初升的明月、泛着翠色的江烟,都落进眼底。笔尖落下,墨色在宣纸上晕开
【诉衷情·建康】
【钟山影里看楼台,江烟晚翠开。六朝旧时明月,清夜满秦淮。
寂寞处,两潮回。黯愁怀。汀花雨细,水树风闲,又是秋来。】
紫金山巍峨的轮廓中,能看到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夜晚的江面上,雾气朦胧中依稀可见山峦的青翠颜色。明月曾经俯瞰六朝古都,清冷的月夜笼罩着秦淮河。寂寞的岁月在每天的早潮和幕汐中流逝,暗自惆怅伤怀。岸边的花朵沐浴着秋雨,微风悠闲地拂过雨中的树木,又是一年秋季啊。
词稿铺在案上,灯光映着墨色,雅间里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窗外秦淮河的船桨声偶尔飘进来,混着初秋的晚风,更显清寂。
程凤鸣先伸手,指尖轻轻拂过 “寂寞处,两潮回” 几个字,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这首词,当真是寂寞啊。”
上次诗会,满船的笙歌灯火,如今就剩这案上的词,和窗外的冷月光。
“你这一走,江南的秋,都少了几分热闹。” 程千秋说着,指节又攥紧了些,目光落在 “又是秋来” 上:“一年秋又来,你在江南办起了小学,如今却要离去,这‘愁怀’,我懂。”
柳敬亭这时才摇头轻叹:“‘六朝旧时明月’。这月亮,照过六朝的繁华,也照过秦淮的冷清,如今又照咱们这离别。‘两潮回’是写世事轮回,朝代换了,可‘兴学育人’的道理没变,怀古伤秋啊,真不知道咱们今后的路能走到哪里。” 他顿了顿,看向陈珏:“放心吧玉修,哪怕是你离苏,这里的兴学也绝不会断。”
程高竹苦闷的将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轻声唱道:“汀花雨细,水树风闲,又是秋来。又是秋来。”
陈珏见程高竹闷头灌酒,连带着雅间里的气氛又沉了下去,便拿起案上的酒壶,给程高竹满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高竹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倒像是我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江南似的,如今交通便利,金陵更是江南文萃汇聚之地,今后见面的机会必然不少。”
这话虽实在,程凤鸣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柳敬亭鬓角的白发,又落回自己的手背,岁月留下的斑痕清晰可见:“玉修啊,你年轻,身子骨经得起奔波,我们这些老骨头,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话里的隐忧谁都懂,即便交通方便,可年事已高、诸事繁杂,真要见面,又能有几次?
陈珏没回避这份隐忧,只是转身走到案前,拿起那支狼毫笔,蘸了墨道:“前几日我路过朱雀桥,特意绕去乌衣巷走了走,原本的高门大宅,当真是气势恢宏,卓尔不凡。”
他笔尖落下,墨色在宣纸上铺开,正是那首《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好一句‘飞入寻常百姓家’!” 柳敬亭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拍了下桌。
这首诗一出,再结合之前陈珏的话,意思在明显不过了。
原本世家把持的知识,已经在陈珏以及天民学派的努力之下,逐渐的打破了封锁,虽然还仅仅是起步阶段,但是也是一个难得的进步。
谢明远坐在一旁,听到 “王谢” 二字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谢家正是王谢之后,当初捐旧宅改小学时,族里还有人反对,说 “失了世家体面”。此刻看着诗稿,他忽然端起酒杯,对着陈珏举了举:“陈学统,以前我总觉得世家该有世家的‘规矩’,现在才明白,让‘堂燕’飞入百姓家,才是咱们文人士子该有的‘志向。我谢家捐的那所小学,如今已有百三十多个百姓孩子在读,往后我还会让族里的先生多去授课,不让这‘燕’白飞一趟。”
陈珏笑着看着谢明远,事实上陈珏当时参观的谢家祖宅,就有两处最边角的宅院改成了天民小学,谢家在金陵虽然不是最大的家族,但是绝对是传承最悠久的几家。
程凤鸣凑到案前,反复念着诗,眼眶竟有些发红:“六朝时,王谢的学问只养自家子弟;如今咱们天民学,却能让全江南的孩子都沾着学问的光。如今的大华,有了玉修和你的天民学派,才是真真正正的太平盛世啊。”
陈珏见众人的愁绪渐渐被诗里的意趣冲散,便拿起词稿和诗稿,一并放在《秦淮诗会集》里:“程公说得对,今日的离别,是为了让大华的所有孩子都能有书读,让更多‘堂前燕’飞到寻常百姓家。咱们今日饮了这杯酒,往后再相见时,定能看到更多天民小学的灯火,那时再游秦淮,才更有滋味。”
雅间里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程高竹率先举杯:“好!就冲陈兄这诗,我先干了!待功成之时!大家再聚!”
“好!”
“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