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的状态稳定在了那个迷茫而疲惫的平台期。他不再激烈反抗,但对那些曾引发他细微反应的积极刺激,也似乎失去了大部分回应,仿佛那场内在的风暴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让他对外界重新筑起了一层薄薄的、自我保护性的隔膜。
苏婉并不着急。她深知心灵创伤的愈合远比肉体损伤更为缓慢和反复。她调整了环境刺激,减少了复杂的情感内容,增加了更多纯粹感官上的舒缓元素——如模拟的自然风声、溪流声,以及一些只有色彩和光影变化的抽象图像。目的是提供一个绝对安全、低消耗的精神休养环境。
同时,她开始尝试一种新的、更为基础的沟通方式。
她不再通过扬声器播放声音,而是亲自坐在隔离室外的通讯器前,用平稳、温和的语调,直接对“容器”说话。内容极其简单,不涉及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具体事物,只是重复地告知一些最基本的信息。
“这里是希望前哨。”
“你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会伤害你。”
这些话日复一日,如同水滴石穿,不期待 immediate 回应,只为了在那片混沌的精神世界中,建立一个稳定、可靠的声音坐标。
时间又过去了一周。就在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种日常时,一个微小的奇迹发生了。
那天,苏婉像往常一样,坐在通讯器前,用她那特有的、带着抚慰力量的嗓音说道:“…如果你能听到,并且愿意,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这只是一个尝试,她并未期待回答。通常,在她说话时,“容器”要么毫无反应,要么会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放松。
但今天,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隔离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监控屏幕上,他的脑波活动却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缓慢而深沉的波动模式,不同于之前的混乱,也不同于受到刺激时的涟漪。
就在苏婉准备结束今日的沟通时,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锈蚀的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微弱地通过内部麦克风传了出来:
“…里…奥…”
声音轻得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但落在苏婉耳中,却无异于一声惊雷!
她猛地坐直身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监控室内的杰克也瞬间瞪大了眼睛,迅速调高了音频增益。
“…我叫…里奥…”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巨大的、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的生疏感,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名字!一个属于他自身的、而非“容器”或“焚书人”的身份标识!
苏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她没有立刻追问,而是用更加温和、肯定的语气回应道:“里奥。好的,里奥。我们听到了。谢谢你告诉我们。”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如同往常一样,结束了今日的沟通。
消息迅速传开。玛莎、克罗宁,甚至连阿雅都第一时间来到了监控室。虽然“里奥”之后再次陷入了沉默,没有再开口,但那个名字的出现,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点亮了一盏虽然微弱却有着明确标识的灯。
他不仅保留了记忆碎片,他更找回了自我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前精神病学教授声音有些颤抖,“这意味着他的核心自我认知(self-identity)已经开始从控制中剥离和复苏。这比情感记忆的恢复更为根本!”
苏婉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疲惫、但眉宇间似乎少了些许僵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他们不仅仅是在破解一个敌人的秘密,他们是在将一个被从“人”的范畴里强行剥离出去的灵魂,一点点地、艰难地重新寻回。
“里奥…”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从此,在希望前哨的核心档案里,那个代号为“容器”的囚犯,有了一个真正的名字。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它象征着抗争的成果,象征着哪怕是在最极端的压迫下,属于“人”的印记,也从未被真正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