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板,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酸啤酒、汗臭、烤鱼腥味以及木头发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喧嚣的音浪瞬间淹没了他们。
酒馆内部低矮而昏暗,仅靠几盏挂在油腻横梁上的鲸油吊灯提供昏黄的光线,将弥漫的烟雾切割成诡异的形状。粗糙的原木桌椅挤满了空间,上面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物: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嗓门洪亮的水手;裹着头巾、眼神精明、低声讨价还价的商贩;穿着破旧皮围裙、端着巨大木质酒盘在人群中艰难穿梭的酒保;角落里还有几个眼神阴鸷、佩着水手刀、自顾自玩着骰子的家伙,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空气里充斥着荷兰语、英语、德语乃至更低地语系的粗话、叫嚷、大笑和醉醺醺的歌声。
“见鬼,这地方比女巫的毒沼还呛人!”肖华低声咒骂,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铁锤柄,宽阔的身躯绷紧,像一头踏入陌生兽群的雄狮。
林悦脸色更白了,修女的身份让她在这乌烟瘴气之地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或好奇、或淫邪、或轻蔑的目光。她只能更紧地抱住《圣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默默祈祷着内心的平静。
周素芬倒是显得相对镇定,她生前早已习惯了底层生活的嘈杂和艰辛,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布口袋上。
江宅深吸一口浑浊的空气,强迫自己适应。他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一个吧台旁边相对人少的角落。“那边。”他低声示意,率先走了过去。他的落魄贵族气质在此刻发挥了微妙的作用,一些醉醺醺想找茬的水手,看到他腰间悬挂的长剑,以及那不怒自威的眼神,都下意识地收敛了些。
四人挤到角落一张油腻的小桌旁坐下。一个满脸横肉、围裙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酒保不耐烦地走过来:“喝什么?新来的?”
“四杯淡啤酒。”江宅用流利但带着一丝异域腔调的荷兰英语说道,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一枚边缘有些磨损的荷兰盾银币放在桌上。这是“肉身替身”自带的、符合身份的少量启动资金。
酒保瞥了一眼银币,脸色稍霁,很快端来四个巨大的陶土酒杯,里面是浑浊的、泛着泡沫的淡黄色液体。
肖华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随即皱紧眉头:“呸!马尿味!”
“凑合吧。”江宅端起酒杯,小啜一口,苦涩酸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他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纷杂的对话碎片。
“…东印度公司的‘海豚号’下周启程去巴达维亚,听说这次要运整整一船银币…”
“…该死的鱼税又涨了!市政厅那群吸血鬼!”
“…昨晚‘红发玛莉’的妞可真带劲…就是贵了点…”
“…听说‘海狼’彼得在北海又干了一票大的?抢了条汉堡来的香料船?”
“…嘘!小声点!别让那些‘公司狗’听见…”
信息驳杂,但暂时没有他们想要的。江宅放下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吧台另一侧那几个玩骰子的阴鸷汉子。他们装备精良,皮甲外罩着厚实的呢绒外套,腰间的水手刀刀鞘磨损严重,显然经历过不少搏杀。其中一人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眼神像秃鹫般锐利。江宅注意到,当“海狼”彼得的名字被提及,那个刀疤脸的手指在骰子上微微停顿了一下。
时机到了。
江宅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几张桌子的人隐约听到,他看向肖华,用一种带着贵族式忧虑和求知欲的口吻说道:“肖恩,你常年在码头,消息灵通。我最近翻阅家族一些旧航海日志,对一艘传说中的船很感兴趣——‘金羊毛号’。据说它最后消失在北海,还带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你知道些什么吗?”
“金羊毛号?”肖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粗着嗓子,配合地皱起眉头,用码头工人的口吻大声道,“哦!那艘倒霉的东印度公司大船!去年还是前年?对,就是去年秋天的事!在北海遇上魔鬼风暴,连船带货全喂了鱼!听说沉得特别深,连他妈最胆大的潜水夫都不敢下去捞!至于珍宝?哈,这种沉船故事多了去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可能就他妈是一堆香料和瓷器!”
林悦适时地插话,声音轻柔,带着修女特有的悲悯与一丝好奇:“神怜悯所有葬身大海的灵魂。不过,我曾在教会的藏书里看到过一些模糊的记录,似乎提到‘金羊毛号’上确实有一件…非同寻常的物品?好像与太阳王权柄有关?称之为‘黄金权杖’?”她故意说得有些不确定,仿佛只是出于宗教角度的学术探讨。
周素芬则低着头,摆弄着围裙角,一副怯懦的家庭主妇模样,仿佛完全听不懂男人们在说什么。
“黄金权杖?”肖华嗤笑一声,声音更大,“听着就像那些酒鬼水手吹牛皮的玩意儿!沉在几百米深的海底,再黄金的权杖也锈成废铁了!谁还能找到?”
江宅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话虽如此,但一件能被称为‘太阳王权柄’象征的珍宝,其历史和艺术价值或许远超其黄金本身。若能找到一丝线索,哪怕是一张残破的货物清单,对研究那段航海史也大有裨益。”他轻轻摩挲着长剑的剑柄,一副学者派头。
他们看似随意的交谈,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酒馆的喧嚣仿佛瞬间降低了几度。许多目光,带着审视、贪婪、好奇和忌惮,投向了他们这个角落。尤其是那几个玩骰子的阴鸷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