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域,虽地处荒僻,水族不丰,却也因此显得格外幽深静谧。这里没有西海龙宫的珠光宝气、宾客如云,唯有万年不变的暗流缓缓涌动,各类发光水母与奇形珊瑚点缀着这片深邃世界,别有一番远离是非的自在天地。
本就不耐西海龙宫的繁文缛节与权力倾轧,对此地的清静颇为满意。黑水河龙宫虽不及西海水晶宫巍峨华丽,却也古朴宏大,由整块的黑曜石与深海寒铁构筑,自有一番威严气度。
赴任之初,为立威立足,焦富也曾亲自披挂上阵,率领部下掀起雷霆扫荡。短短数年间,便将黑水河域及周边几处不服管束的水妖洞府一一扫平。或降或诛,手段狠辣果决,那杆煞气冲天的分海破浪戟,迅速在这片水域树立了“黑水河龙王”的绝对权威,再无宵小敢轻易挑衅。
待局面稳定,他便彻底做了甩手掌柜。军务一概交由沉稳干练、日益精进的花鳞将军打理,花鳞如今独当一面,将数千水族兵马操练得阵法森严,巡防水域,一丝不苟。政务方面,焦富自知非其所长,也不愿耗费心神,请来了在北海郁郁不得志的鳐夫子,将河府一应文书、律令、赋税、民生等琐碎政务全权托付。鳐夫子感恩戴德,兢兢业业,以其智慧与耐心,竟将黑水河治理得政通人和,各色水族安居乐业,对这位新龙王愈发拥戴。
他自己则乐得清闲,每日里不是饮酒作乐,便是带着敖寸心游览黑水河域的奇特景观。但渐渐的,或许是这片幽静之地洗去了些许浮躁,他开始真正沉下心来,认真修炼那得自龟灵圣母的《水火既济龟蛇经》。
这部玄门正宗功法,奥妙无穷,他此前在西海沉溺享乐,并未深入钻研其精髓。如今在这无人打扰的黑水河底龙宫静室,无外界喧嚣干扰,反倒有了精进参悟的绝佳环境。他每日耗费数个时辰跌坐运功,体悟体内元炁化水火相济,观想神意如龟蛇盘绕相生,周身气息日渐沉凝深厚,丹田内丹光华内敛,愈发精纯。额间那对蛟龙之角,原本锐利逼人,如今却光泽温润,隐隐浮现出更加玄奥古朴的纹路,显是功法大有进益,修为比在西海时更为精深圆融,距离那更高境界似乎也只有一步之遥。
敖寸心初来时,确实心怀不甘与失落,时常独坐窗前,思念西海的亲人姐妹与那里的繁华盛景。但焦富对她极好,虽是北海糙汉的粗豪性子,却也知冷知热,百般呵护,但凡寻得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或是珍稀的灵果,总是第一个拿来给她。加之在这黑水河,她便是唯一的女主人,地位尊荣丝毫不减,一言一行皆受水族敬重。久而久之,那点离愁别绪也渐渐被夫君的体贴与自身的权威感所抚平。
尤其婚后不过百年,敖寸心便为焦富诞下一子。这小龙子继承了父母的优良血脉,生得龙首人身,周身覆盖着细密坚韧的淡金色鳞片,一双小肉爪已显锋锐,活泼好动,聪颖异常。焦富大喜过望,取名“焦虬”,取“虬龙初现,必腾九天”之意,爱若珍宝。
自有了孩儿,敖寸心心中那最后一丝对西海的牵挂也彻底转化为了对眼前这个小家庭的倾注。她将所有柔情与精力都放在了相夫教子上,看着夫君修为日渐精深,气象不凡,看着孩儿一日日茁壮成长,咿呀学语、蹒跚学步,只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往日西海的繁华喧嚣,竟恍如隔世云烟。
她甚至时常觉得,能在这清静自在的黑水河安居乐业,远离四海纷争与龙宫倾轧,享受这天伦之乐,或许才是真正难得的福气。
黑水河龙王府,自此更是充满了温馨与笑语,其乐融融。焦富享受着道行精进、娇妻幼子环绕的幸福,往日北海冰原的挣扎厮杀、西海波涛下的算计博弈,都仿佛成了遥远模糊的前尘往事。
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般安逸平静、几乎让人忘却时光流逝的日子,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被毫无征兆地骤然打破。
这一日,焦富并未修炼,只是在后殿暖玉铺就的地面上,陪着刚刚学会爬行的焦虬玩耍。他故意放出一点微弱的水旋,引得小家伙兴奋地挥动四肢,咿咿呀呀地追逐,银铃般的笑声在殿中回荡。敖寸心则坐在一旁的珠贝软榻上,缝制着一件小儿鳞衣,看着父子俩嬉闹,唇角噙着温柔满足的笑意,殿内一派和乐融融。
突然,正张开手臂护着孩儿、哈哈大笑的焦富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剧变!一股毫无来由、却强烈至极的心悸感,如同最冰冷尖锐的毒针,毫无征兆地狠狠刺入他的神魂最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却无比恐怖的手,穿透了无尽空间,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核心,不仅令他呼吸为之彻底窒住,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恐怖、大悲怆之感!
这感觉来得极其突兀猛烈,去得也快,仿佛只是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便消失无踪。
但焦富却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愕与茫然。他缓缓放下手,眉头死死紧锁,一双锐利龙目之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甚至带着一丝骇然的光芒。
“夫君,你怎么了?”敖寸心最先察觉他的异样,立刻放下手中针线,快步上前,看到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吓得花容失色,声音都带了颤音。
小焦虬也似乎感受到父亲骤然变化的情绪,停止了爬动,睁着一双圆溜溜、清澈无比的金色大眼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望着突然沉默如山石的父亲。
焦富缓缓摇头,试图驱散那残余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惊悸感,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丝极为僵硬的笑容:“无……无妨,或许是方才牵动了旧日与鬼车厮杀时留下的一点暗伤……”他试图用谎言安抚妻儿。
然而,他心中却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到了他这等修为境界,肉身无瑕,神魂稳固,早已寒暑不侵,百病不生,更何况《水火既济龟蛇经》最重心境平稳,气血调和,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如此剧烈的心悸?
这绝非寻常!绝非!
他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指,依据《水火既济龟蛇经》中记载的卜算秘法,以自身精血元气为引,急速掐算推演起来。指尖灵光急促流转,微弱却玄奥,试图沟通那冥冥之中不可测度的天机,追溯那心悸的来源。
下一刻,焦富身形猛地剧震,如遭重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巨大的惊恐,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恸!
“师…师傅……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