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的喧嚣和混乱被抛在身后。
张一清、杨帆和雷没有乘坐国内航班，而是开着一辆改装的越野车，车后满载着苏家送到的特种装备，隐秘前往瓦拉纳西。
经过长途跋涉，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了他们。
空气变得异常潮湿粘稠，混合着浓郁的焚香、牛粪、腐烂的有机物，以及恒河特有的复杂气味。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给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一层神秘而压抑的薄纱。
瓦拉纳西，印度教七大圣城之首，湿婆神的居所。
这里是信徒朝圣的终点，也是生命的起点和轮回的象征。
狭窄曲折的街巷如同迷宫，两旁挤满了色彩斑斓却斑驳的房屋，售卖鲜花、神像、纱丽和廉价纪念品的小摊。
穿着各色纱丽、裹着缠腰布的人群摩肩接踵，苦行僧脸上涂着灰烬，牛在街道中央悠闲漫步，神圣与污秽、生与死在这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交融共存。
“这地方……真他娘的……”
杨帆吸了吸鼻子，右臂打着石膏，脸色更加凝重。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是气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压力，仿佛无数虔诚的意念和临终的叹息交织在一起。
张一清肩头的伤口，在湿热的环境下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驳杂的能量场，眉头微蹙。
这里的精神力场极其复杂浓郁，对于感知者而言，既是干扰，也可能成为掩护。
“先安顿下来。”
雷言简意赅。他显然对这类环境并不陌生，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辨别着潜在的危险。
他们入住了恒河岸边一家相对安静、由苏氏集团旗下安保公司评估过安全性的酒店。
房间窗户正对着蜿蜒流淌的圣河，河岸上层层叠叠的“迦特”（Ghat，通往河水的石阶）尽收眼底，可以看到信徒们在河中沐浴、祈祷、进行火葬仪式的景象。
生与死的界限，在氤氲的水汽和袅袅青烟中模糊不清。
——
一轮冷月之下，穿透高耸的窗棂，将惨白的光柱投射进迦楼罗神庙的最深处。
这里弥漫着浓郁的异香——是昂贵的檀香、奇异的曼陀罗花、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香料极力掩盖的血腥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氛围。
巨大的殿堂空旷而幽深。
墙壁由未经打磨的黑色巨岩垒砌而成。
上面雕刻着无数扭曲怪诞的神魔形象，在摇曳的昏暗油灯火光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
殿堂中央，是一个向下凹陷的圆形巨大石坑，如同一张通往地狱的巨口。
坑底，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坛——由仿佛浸透了无数鲜血的暗红色巨石砌成，表面布满难以名状的凹槽，汇聚向中心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刻，祭坛周围，数十名身穿暗红色麻布袍、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苦行僧，正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沉默地忙碌着。
他们将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液体，小心倾倒进祭坛的凹槽中。
液体流淌，发出细微的“汩汩”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清晰，沿着那些古老的血槽，最终汇入中心的黑洞。
祭坛上方，一条盘旋的石阶尽头，是一个突出于岩壁的巨大平台。
娑罗室伐底就站在那里。
她换下了华贵的纱丽，穿着一身更加古老神秘的黑色丝质祭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而狰狞的迦楼罗神鸟图腾。
月光勾勒着她成熟而完美的侧影，那身祭服如同活物般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将她衬托得如同自深渊走出的女神，美丽而致命。
一只苍白的小手，被她冰凉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
爱丽莎小小的身体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她身上也换上了一件同样质地、尺寸小了许多的黑色祭服，金色的卷发被梳得一丝不苟，别着一朵惨白的曼陀罗花。
碧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泪水无声地滑落，却不敢哭出声，小小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像个精致又易碎的瓷娃娃，被摆放在这恐怖的神像旁边。
娑罗室伐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下方忙碌的祭坛，扫过那些流淌的“红水”。最终，落在了祭坛中心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上。
她的眼神深处，没有狂热，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准备的‘甘露’……似乎比上次更浓郁了。”
一个带着奇特卷舌音、如同毒蛇吐信般阴冷滑腻的声音，在娑罗室伐底身后响起。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他穿着代表身份的暗金色长袍，似是宗教人士。
身形高瘦得如同竹竿，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眼窝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睛是浑浊的琥珀色。
此刻，他正毫不掩饰地、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感，在娑罗那被祭服完美勾勒出的腰臀曲线上来回逡巡。
纳加尔（Nagaar），“暗夜”里与娑罗室伐底同一级别的存在，实力深不可测。
他出现在迦楼罗神庙，实则是做为阁老会的眼睛。
娑罗室伐底没有理会身后那垂涎她美色的目光，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予。
她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化的寒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怎么？纳加尔教皇，你对这‘凡俗的甘露’感兴趣了？还是说……阁老们担心我徇私不完成组织任务？”
纳加尔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如同砂纸摩擦的低笑。
他向前一步，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中娑罗身上散发的异香，目光更加肆无忌惮：
“迦梨女神说笑了。您的虔诚与力量，阁老会自然深信不疑。本教皇也只是个跑腿的……来做个见证。”
他那如同枯枝般的手指，竟试探性地、带着某种亵渎的意味，朝着娑罗室伐底垂在身侧、握着爱丽莎的那只手臂伸去！
“滚。”
娑罗室伐底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蕴含着万载寒冰的意志，瞬间刺入纳加尔的脑海！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精神冲击猛然爆发！
纳加尔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亵渎笑容骤然凝固，随即化为一丝痛苦和惊骇！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半步，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忌惮和怨毒。
在迦楼罗神庙，娑罗室伐底就是绝对的主宰。他虽然贵为教皇，但也不好撕破了脸面，只能忍下这口气。
娑罗室伐底缓缓转过头。
月光下，她的侧脸美得惊心动魄，眼神却比脚下的深渊祭坛更加幽暗、冰冷，带着一种俯视蝼蚁的漠然。
“纳加尔，”她的红唇勾起一抹妖异而残酷的弧度，“收起你那肮脏的心思，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的血，流到下面祭坛的凹槽里。”
纳加尔的脸色立即变得无比难看，如同吞下了一只活苍蝇。
他死死地盯着娑罗室伐底，眼中怨毒更盛，却终究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娑罗室伐底的“迦楼罗瑜伽”和精神力，绝非他能轻易挑衅。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裹紧了暗金长袍，如同一条被惊退的毒蛇，无声地重新滑入平台后方的阴影之中，只留下一道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成熟迷人的背影上。
娑罗室伐底毫不在意，仿佛驱赶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头顶。
圆润的银盘高悬于深邃的夜空，清冷的光辉如同实质的水银，穿透神庙高耸的窗棂，倾泻而下，恰好笼罩在下方那座暗红色的祭坛之上。
祭坛表面那些纵横交错的凹槽和中心深不见底的黑洞，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暗红光泽，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邪恶的生命，正在月光下无声地呼吸、蠕动。
娑罗室伐底冰冷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虔诚的涟漪。
她牵着爱丽莎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小女孩顿时痛得浑身一颤，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娑罗室伐底仰望着那轮越来越圆满的银月，红唇轻启，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又似神谕的宣告，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殿堂中幽幽回荡：
“还有……三天。阿米娅，我的小茉莉花，我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
冰冷的月光，映照着她眼中那毁灭一切的决心。
祭坛凹槽中的暗红液体，在月华下，似乎流淌得更快了一些。
——
苏瑙里村外。
夜色浓稠如墨，将远处稀疏的村落灯火吞噬殆尽。
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覆盖着茂密到几乎不透光的原始丛林。
空气粘滞，弥漫着腐烂枝叶、湿润泥土的淡淡腥气。
虫鸣在草丛里嘶叫，声音尖利得刺耳。
更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鸣，如同鬼魂的呜咽。
一棵巨大的菩提树粗壮的树梢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有如融入夜色的幽灵，正静静注视着远方的黑暗。
鼻翼的金环纳特，在清冷的月光下映射出一抹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