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静园”,收敛了所有喧嚣,只留下檐角风铃在寒风中偶尔的轻响。
“藏珍阁”内,气氛与室外的幽静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沉水香与极品龙井交织的清雅气息,却无法完全掩盖那无声的暗流涌动。
巨大的紫檀长案旁,只摆放了六张宽大舒适的明式圈椅。
此刻,六人已全部落座。
居中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上次苏家展会上那位鉴藏世家泰斗周老。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手指习惯性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静与期待。
他左手边坐着拍卖行掌舵人沈总,依旧是那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神情看似平静,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和不时摩挲杯沿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此刻,他正低声与身旁一位穿着低调,但气场不凡的中年男子交谈着什么。
周老右手边,是那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孙姨。
她今日换了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外搭一件纯白貂绒披肩,更显贵气逼人。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却饶有兴致地,在空着的主位和长案尽头——覆盖着明黄锦缎的展台间流转。
另外两位藏家,一位是穿着唐装、面容清癯的老者,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另一位则是位身材高大、穿着休闲夹克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但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
两人都只是静静品茶,目光低垂,仿佛在养神,但那份无形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沉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吱呀——” 厚重的楠木门被推开。
苏明月穿着一身改良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羊绒长衫,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矜持而自信的微笑,目光在六位顶级藏家脸上扫过。
“劳烦各位前辈、贵客久候,明月深感歉意。”
她声音清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夜仓促邀约,皆因机缘巧合,得遇两件尘封异域、器韵通玄的绝世重器。不敢独享,特邀诸位方家共赏,若有缘,亦可结个善缘。”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却精准地撩拨着在场每一位的心弦——“尘封异域”、“绝世重器”、“器韵通玄”,每一个词,都足以让这些浸淫古玩一生的顶级藏家心跳加速。
“苏丫头,就别卖关子了。”
周老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能让苏家如此郑重其事,连夜开这‘静园’藏珍阁的,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宝物!”
“是啊,明月,快让我们开开眼吧!”
沈总也笑着催促,眼神里的热切几乎要溢出来。
苏明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她走到长案尽头,对着侍立在侧的两名穿着黑色唐装、气息沉稳的苏家护卫微微颔首。
两人上前,动作轻柔而庄重,如同进行某种仪式,缓缓揭开了覆盖在展台上的明黄锦缎。
刹那间!
两件造型奇特、散发着迥异却又同样摄人心魄气息的古物,在特制的射灯光束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左边一件,青铜铸造,形如高足豆,器型雄浑古拙,线条刚劲有力。
灯盘上方,一条栩栩如生的盘龙昂首怒视,龙身盘绕灯柱,五爪如钩,鳞甲分明,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战国时代特有的狞厉霸气。
灯光打在斑驳的铜锈,和历经岁月磨砺的金属光泽上,反射出幽沉而威严的光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灯座底部清晰可见的两个鸟虫篆铭文——“公输”!
仿佛穿越两千年的时空,宣示着它尊贵的身份!
右边一件,则截然不同。
主体为青铜,但关键部位镶嵌着华美的银鎏金。
灯盏呈八瓣莲花状,莲瓣边缘饰以细密的连珠纹,工艺繁复精巧,充满了盛唐的富丽堂皇与异域风情。
灯柱上浮雕着——形态各异的护法神只和密宗真言梵文,透着一股神秘而庄重的宗教气息。
整体造型既有唐代汉地工艺的华美,又明显融入了中亚乃至藏地的风格元素,显然是唐代宫廷为特定宗教仪式,或赏赐高僧而特制的法物。
“嘶——”
“公输造?!战国豆形灯?!”
“这……这形制!这铭文!这品相!天啊!”
“密宗灯!莲瓣连珠纹……银鎏金……这绝对是宫廷御制!法门寺地宫级别的重器!”
饶是见惯了稀世珍宝的几位顶级藏家,此刻也忍不住失声惊叹!
周老猛地站起身,几步就跨到展台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冷的青铜,却又在咫尺之遥停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和激动。
沈总也紧随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动作迅捷地开始仔细检查每一个细节,嘴里念念有词。
那位唐装老者浑浊的眼睛变得精光四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沉默的中年男人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那盏密宗灯,眼神热切。
孙姨则掩口轻呼,美目中异彩连连,显然被这两件重器的美和底蕴深深震撼。
整个“藏珍阁”的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惊叹、分析、低声讨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刚才的寂静荡然无存。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再也无法从那两件跨越时空的瑰宝上移开分毫。
苏明月静静地站在一旁,嘴角噙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她知道,火候到了。
“诸位前辈,重器当前,明月不敢妄言。”
她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场内的嘈杂。
“此二宝,传承有序(指来源清晰,由苏家背书),器韵无双。战国豆形灯,起拍价,五千万人民币。唐代密宗灯,起拍价,四千八百万人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万。现在,开始第一件,战国豆形灯的竞拍!”
她的声音落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五千五百万!”
沈总几乎是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声音带着志在必得的急切!
作为顶级拍卖行的掌舵人,他太清楚这件“公输造”豆形灯,在顶级藏家和博物馆心中的分量了。
这不仅仅是藏品,更是奠定行业地位,和吸引顶级资源的镇山之宝。
“五千八百万!”
那位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紧随其后,声音沉稳有力,目光锐利地扫过沈总。
“六千万!” 周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根本不屑于小幅度加价,直接跳开了百万级!
作为鉴藏界的泰山北斗,这件铭文清晰、器型完美的战国重器,对他个人收藏体系的补全和学术研究价值,无可估量!
“六千三百万!” 唐装老者也加入了战团,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狠劲。
“六千八百万!” 沈总再次加价,额角已经微微见汗。
这个价格已经逼近了他的心理底线,但想到这件东西一旦收入囊中,能给拍卖行带来的巨大声望和潜在收益,他咬牙也要拼下去!
“七千万!” 周老寸步不让,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苍鹰。
价格如同脱缰野马,在几位顶级藏家的角逐下疯狂飙升!
每一次举牌都伴随着场内的抽气声。
孙姨和其他两位藏家则明智地选择了旁观,这种级别的厮杀,已经不是他们能轻易介入的了。
一路飙升的价格厮杀,终于接近尾声。
“八千五百万!” 中年男人再次举牌,但声音里已带上了一丝凝重。
“九千万!” 周老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这个价格一出,沈总脸色变了变,最终无奈地放下了号牌,重重地靠回椅背。
唐装老者也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那中年男人沉默了几秒,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盏豆形灯,最终也放下了号牌。
“九千万!周老出价九千万!”
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还有没有更高的?九千万第一次!九千万第二次!九千万第三次!”
“咚——!”
清脆的落槌声在寂静的“藏珍阁”内响起,仿佛敲定了历史的归属。
“成交!恭喜周老!”苏明月微笑着宣布。
周老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满足的笑容,对着周围拱了拱手。
那件战国豆形灯,终于归他所有!
短暂的平静后,气氛并未冷却,反而更加炽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第二件拍品——那盏华美神秘的唐代密宗灯上。
豆形灯拍出了九千万的天价,这件同样珍罕的宫廷密宗法器,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暴?
“唐代密宗灯,起拍价四千八百万,现在开始竞拍!”
苏明月的声音再次点燃战火!
“五千万!” 沈总再次率先出手,豆形灯的失手,让他对这件密宗灯志在必得!
“五千三百万!” 中年男人再次加入。
“五千六百万!”
另一位之前未曾出手、戴着金丝眼镜的儒雅藏家也举起了号牌。
“六千万!” 沈总直接加价四百万,试图震慑对手。
“六千三百万!” 中年男人寸步不让。
“六千八百万!” 儒雅藏家似乎也动了真格。
价格再次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这一次的竞争主要集中在沈总、中年男人和那位儒雅藏家之间。
周老志得意满,含笑旁观。
唐装老者和孙姨等人则再次成了看客。
“七千五百万!” 沈总喊出这个价格时,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这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心理预期。
“七千八百万!” 中年男人紧咬不放,眼神透着一丝发狠。
“八千三百万!”
儒雅藏家突然发力,直接加价五百万!
这记重锤让沈总和中年男人都猛地一震!
沈总脸色变幻,手指紧紧捏着号牌,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最终,他颓然地放下了手。
中年男人也陷入了沉默,显然这个价格也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八千三百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苏明月环视全场,目光在沈总和中年男人脸上短暂停留。
无人应答。
“八千三百万第一次!八千三百万第二次!八千三百万第三次!”
“咚——!” 第二声落槌,尘埃落定!
“成交!恭喜陈先生!”
苏明月对着那位儒雅藏家微笑颔首。
儒雅藏家——陈先生,脸上露出了矜持而满意的笑容,对着众人微微欠身。
两件重器,短短不到半小时,尘埃落定。
战国豆形灯九千万,唐代密宗灯八千三百万,总计一亿七千三百万!
苏明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笑容愈发灿烂:“再次感谢各位贵宾的莅临与慷慨!稍后会有专人负责交割事宜。明月略备薄酒,还请诸位移步‘听涛轩’,稍作休息。”
顶级藏家们或满足、或遗憾、或意犹未尽,在侍者的引领下陆续离场。
喧嚣褪去,“藏珍阁”内只剩下苏明月和两名护卫。
她走到偏厅,张一清正静静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外面的激烈竞拍,他仿佛充耳不闻,神情平静无波。
“学弟,”苏明月将两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成交确认书,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紫檀小几上,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轻松和惊叹。
“战国豆形灯,九千万成交,唐代密宗灯,八千三百万成交。扣除苏家一成佣金一千七百三十万,以及相关税费和运作费用约两百万,净入账一亿五千三百七十万。钱会在三个工作日内,分两批打入你指定的安全账户。”
她顿了顿,看着张一清依旧平静的脸,忍不住加了一句:“学弟,你这手笔……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两件东西,一亿七千三百万……”
张一清的目光落在确认书——那两行令人目眩的数字上,终于,一丝如释重负、极其细微的笑意,在他嘴角缓缓漾开。
他端起凉茶,轻轻啜了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多谢学姐,辛苦了。”
窗外,后海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张一清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百花胡同那破败院落中,老枣树沐浴在汇聚的天地灵气下,焕发出勃勃生机的景象。
通往“通幽境”乃至更高境界的道路上,最大的资金壁垒,已然被这两件“抢回来”的古物,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彻底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