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后,桌上的灵肴仙酿消耗大半,气氛也越发融洽。
凌沧海喝得满面红光,愈发健谈,从碧波城的风土人情讲到修仙界的奇闻异事,倒是让云清正长了不少见识。
正说着,凌沧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笑呵呵地对云清正说:“哎呀,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了。云小友稍坐,再等一等,还有个小子没到呢。子谦应该快回来了,正好给你引见引见!”
“子谦?”云清正放下茶杯,面露疑惑。
凌霜在一旁笑着解释:“是我弟弟,凌风,小字子谦。他今日去城外巡查水域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我爹啊,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一双好儿女。”
她语气里带着对父亲夸张行为的无奈,却也藏着对弟弟的亲近。
凌沧海被女儿打趣,也不恼,反而得意地捋着短须:“那是自然!我凌沧海的儿女,自然是顶好的!”
活脱脱一个炫娃狂魔啊。
正说笑着,随即,一个温和清澈的嗓音响起:
“父亲,姐姐,我回来了。听说有贵客到访?”
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起。
一道身影缓步走入暖阁里。
来人身着水绿云纹长衫,腰系玉带,悬着一支通体碧翠的玉笛。
他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墨发束扎起一条长长松松的辫子,只余几绺垂落肩头。
面庞清俊,眉眼温润,唇角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气质干净出尘,仿佛不染半点俗世尘埃一般。
他的容貌昳丽,若非那喉结与挺拔的身形,当真要比许多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但这种美并不阴柔,反而透着一种书香墨韵熏陶出的温文雅致,简直令人见之忘俗。
云清正两重生许久,见过的美男子不算少,卫长风伪君子式的俊朗,墨规冷峻孤高的锐利,都各有冲击力。
但眼前这位公子,却像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初看惊艳,细品之下更觉韵味无穷,让人心生好感。
她心里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好家伙…这长相,是真实存在的吗?碧波城的风水是专门出美人吧?”
凌风,凌子谦,目光在室内轻轻一转,先是落在父亲和姐姐身上,微笑着颔首致意,随后便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席间唯一的生面孔——云清正。
他在接触到云清正视线时,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笑意加深了些许,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漾开浅浅涟漪。
凌子谦拱手行礼,声音温润:“这位想必就是家父与阿姐时常提起的云姑娘了吧?在下凌风。久仰姑娘侠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会啊。”
他的态度落落大方,言辞得体,丝毫没有因云清正的身份而流露出任何异样,仿佛她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客人而已。
云清正连忙起身还礼。
“凌公子过誉了,晚辈云清正,当不起‘侠名’二字,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哎哟!回来了就好!快坐快坐!”
凌沧海看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能开出花来,忙不迭地招呼,“子谦啊,这位就是救了你姐姐性命的云小友!可是咱们凌家的大恩人!你可得替爹好好谢谢人家!”
凌风在凌霜下首坐下,闻言含笑看向云清正。
“云姑娘于家姐有救命之恩,便是我凌风之恩人。日后姑娘若有所需,但凭差遣,在下绝不推辞。”
“凌公子言重了。”
云清正被这父子俩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凌霜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你们俩别一唱一和了,瞧把云师妹吓的。子谦,你巡查可还顺利?”
凌风点点头,简单说了几句水域安宁之类的话,目光却不经意间又飘向了云清正。他注意到她手边并未动用的酒盏。
“云姑娘不饮酒?可需要换些灵茶或果酿?府中新得了些,口感清冽,于修行亦有益处。”
他的体贴细致不着痕迹,让人感觉很舒服。
云清正确实不喜饮酒:“那便有劳凌公子了。”
凌风微微一笑,示意侍女去换茶。
他谈吐不俗,很快便融入谈话中。
但并不刻意抢话,但每当云清正说到一些游历见闻或修炼趣事时,他总是听得格外专注,偶尔插问一句,也总能问到点子上,显露出极好的修养风范。
云清正发现,这位凌公子不仅长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温和有礼,知识渊博,尤其对音律和各地风物颇有研究。
和他交谈,让她暂时忘却了外面的纷争和内心的焦灼,心情都放松了不少。
这碧波城少主,倒是和我想象的骄纵仙二代完全不同。
真真是个妙人啊。
而凌风看着眼前这位虽带着些许风尘仆仆之色,豁达灵秀之气的姑娘,心中也颇感讶异。
他早已从父亲和姐姐口中得知她的事迹,想象中该是一位英气逼人甚至有些泼辣的女修,却没料到人竟是这般模样,眉宇间却藏着一股不易折的韧劲,偶尔流露出的机敏狡黠也颇为有趣,与他平日接触的那些仙门闺秀截然不同。
尤其是她谈及阵法时,竟让他不由得凝神多看了几眼。
凌沧海看着儿女与云清正相谈甚欢,老怀大慰,笑得合不拢嘴,只觉得这顿家宴吃得格外香甜。
云清正一边应付着凌家父子的热情,一边心里的小算盘也没停。
凌风看起来是个明事理有自己想法的人,或许能成为潜在的盟友?
毕竟,他看起来对仙盟那套,似乎也并不像表面那么信服。
家宴在融洽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凌沧海大手一挥,给云清正安排了离凌霜院落不远的一处精致客院,嘱咐她安心住下,便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凌风起身,对云清正温言道:“云姑娘一路劳顿,想必也乏了。若是不嫌弃,明日我可陪姑娘在城中走走,碧波城虽不比仙都繁华,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她正愁没机会多接触这位少主,自然应下。
第二天清晨,云清正便被凌霜兴致勃勃地拉出了门。
凌风早已等在府外,晨光中愈发显得清雅出尘。
“云姑娘,早。”
“早,凌公子,劳你久等了。”
云清正回以一笑,心下却飞快盘算。这姐弟俩的热情固然令人舒心,但她没忘自己的目的。
打探消息不能直来直去,需得借力而行。
碧波城的晨市人声鼎沸,凌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不少摊主都笑着同她打招呼,称一声“郡主”。
云清正一边打量着集市风貌,一边竖起耳朵捕捉流言蜚语。
果然,没走多远,就听到几个修士聚在一处茶摊旁高谈阔论。
“……要我说,还是玉衡真人高义!若非他老人家力排众议,加大对各派的资源供给,咱们这些小散修哪能买到这么便宜的聚气丹?”
一个中年修士感慨道。
“是啊是啊,尤其是像我们后土宗这样,总感觉这法器“九息剑”功法属性相克,修炼起来别提多别扭了,可全指望着仙盟补贴呢!”
另一人连忙附和,语气里却带着埋怨。
“哼,知足吧!”
一个看起来阅历更老些的修士打断他,“你们后土宗好歹还有补贴。看看人家赤焰门,守着那东西,火气更盛了,那里面的人跟爆竹一样,噼里啪啦的!”
“嘘!慎言!仙盟分配,自有道理!岂是我等能妄议的?”
先前那中年修士连忙制止,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四周。
云清正心中一动,放缓了脚步。
凌霜显然也听到了,眉头微蹙。凌风则神色不变,只淡淡瞥了那几人一眼。
这时,旁边一个卖灵草的摊主插话,语气带着羡慕:“要我说,还是碧波城好哇!凌城主仁义,碧波环又是水属性至宝,与咱们这地方相得益彰,可真是天赐的福气!”
另一个摊主却嗤笑一声:“福气?老王头,你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守着那么大个宝贝,你知道每年要往仙盟上交多少供奉?出了半点岔子,问责的玉简能堆满城主府的书案!依我看,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嘛!”
“放肆!”凌霜脸色一沉,就要上前呵斥。
那摊主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躲到人后。
凌风却轻轻拉住了姐姐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动怒。
他转向云清正。
“市井之言,粗陋却未必全无因由。云姑娘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不知对此有何看法?”
云清正心中暗赞凌风敏锐,这是个绝佳的话头。
她故作沉吟,轻声道:“晚辈见识浅薄。只是觉得……仙盟此举,初衷或是好的,集众之力,共担重任。只是这‘法宝’与‘宗门’若属性相冲,天长日久,怕是于宗门发展有碍,反而……削弱了守护之力。”
这样说听起来更中立。
“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强扭的瓜不甜,强配的鞍,也未必适合每一匹马。”
云清正趁热打铁:“如此说来,各派守护法宝,倒像是,一种甜蜜的负担了。却不知,若有一日,某个宗门不想守护了,或是想换回与自家功法更契合的,仙盟可允许?”
凌风闻言,轻轻摇头,笑容略带一丝苦涩:“姑娘说笑了。仙盟之规,岂是儿戏?赐下容易,收回却难。更何况,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开这个口啊?”
云清正心中了然。
看来,各派并非全无怨言,只是碍于仙盟威势和既得利益,敢怒不敢言罢了。
这时,凌风似有感而发,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提点她。
“修行之路,艰难险阻。筑基、结丹、元婴……每一步都是天堑。唯有凝炼金丹,方能初步感应天地法则,孕育与本命息息相关的本命法器,真正踏上大道之途。前路漫漫啊……”
本命法器,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听到这个概念。
上辈子她刚刚步入金丹初期就身死道消,根本没来得及炼制法器,若今生有这机会,定要好好精进。
她按捺住激动,回到:“凌公子天资卓绝,结丹定然指日可待。届时,必能名动天下。”
凌风微微一笑,并未谦虚,眼中却有着属于自己的向往与坚定:“借姑娘吉言。大道争锋,我辈修士,自当勇猛精进。”
一番市井闲谈,信息量却极大。
云清正基本确定了仙盟制衡手段引发的普遍不满,也了解了更高层次的修行目标。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凌家姐弟并非完全盲从仙盟,尤其是凌风,有其独立的思考和隐隐的忧虑。
接下来,她需要更深的信任。
傍晚回到城主府,云清正寻了个机会,单独找到凌霜。
“师姐,今日晨市,虽是无心,却让我想起一事,心中不安。”
“师妹但说无妨。”
云清正决定抛出部分真相作为诱饵:“我之所以被卫长风追杀,并非仅仅因为是勾结魔道。更因为是我无意中撞破了他的一些秘密。据我所知他似乎在暗中收集各派镇派法宝,其目的……绝非仙盟所说的守护苍生那么简单。我怀疑,他所图甚大,甚至可能与上古某些禁忌有关。”
她刻意说得模糊,但这样却足够惊悚。
凌霜脸色一变,从书案中站起,似乎极度不解。
“此话当真?!卫长风他……他怎敢?”
“我人微言轻,空口无凭。”
云清正苦笑,“但师姐细想,他年纪轻轻,为何能修为暴涨,稳居青岚宗高位?又为何对各家法宝如此热衷?碧波城的‘碧波环’,难道就真的万无一失吗?”
她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入凌霜心中早已松动土壤。
联想到白日里的谈话,弟弟的疑虑,父亲偶尔的叹息,凌霜的脸色一点点发白。
“此事……此事需从长计议。”
凌霜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会……我会暗中留意,也会告知父亲和子谦。师妹,你提供的消息太重要了。”
她看向云清正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和信任。
云清正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她成功地将怀疑的种子种了下去,并将自己与凌家绑在了“警惕卫长风”的同一条船上。
接下来,就是等待种子发芽,并寻找机会,让凌家看到更多“证据”,直到他们意识到,与其被动受制于仙盟和卫长风,不如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