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凭借着本能和求生的欲望向着山林深处钻。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星子稀疏地缀在天幕上,他们才在一处山壁裂缝前停下。
这裂缝入口狭窄,内部却别有洞天,虽不宽敞,但足够藏身,还能遮蔽大部分气息。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洞外偶尔传来的虫子的唧鸣。
“喂,”云清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跑?总不能一直在这山里当野人吧?”
墨规没回头,声音低沉而疲惫:“不然你有更好的去处吗?出去自首?”
云清正被噎得没话说,悻悻然闭嘴。
但过了一会儿,那股对未知的恐惧和强烈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那个……你们幽冥宗,”
她下意识避开了“魔”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她脑子里还是那些根深蒂固的传闻,“是不是…都住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修炼要靠吸食生灵精气?或者用生魂祭炼法宝?”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问题蠢得冒烟,但那些传言太骇人,她忍不住想求证。
墨规终于回过头,阴影中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们不住山洞,有正常的宗门驻地。也不吸食精气,更不炼生魂。”
他顿了一下,确实觉得云清正是个傻子。
“吸食外来精气易导致灵力驳杂,走火入魔。炼生魂怨力缠身,有伤天和,弊大于利,只有最蠢的邪修才会那么干。”
云清正沉默了。
这解释怎么听起来这么务实且科学?
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那你们祖上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仙盟那么恨你们?还有,你这宗主……怎么就……”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怎么就混得这么惨?
墨规似乎叹了口气,像是懒得解释这陈年旧账,但又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这家伙离谱到家的认知。
“祖上之事,年代久远,说了你也不明白。至于仙盟……”
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嘲讽,“他们需要敌人,需要一个共同的靶子来凝聚人心,彰显自己的‘正道’地位,需要资源时,也更方便找一个‘邪恶’的借口去巧取豪夺。恰好,我们修炼的功法路数与主流不同,行事也更不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就成了最合适的靶子。”
“至于我……上一任宗主是我师伯。他……冲击瓶颈失败,身死道消,走得很突然。宗门内当时人才凋零,有点能耐的另谋高就的,被‘除魔卫道’的也不少。按辈分,这烂摊子就硬塞到我头上了。接手时就是个空壳子,还要面对仙盟无休止的清剿和历练。”
确实,这样的情况下,他能维持住宗门不散,自己修为没倒退,已经耗尽了心力了。
云清正听得愣神。
这和她想象的呼风唤雨、生杀予夺的魔道相差太远了。
墨规简直像个被硬推上台的留守儿童。
她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哦……原来不是天生的坏蛋啊……”
话音刚落,墨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即使光线昏暗,云清正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冷意和一种深深的失望。
“坏蛋?”墨规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站起身来。
“云清正,你亲眼所见,便是真相?别人说我们是魔,我们便一定是无恶不作,以杀戮为乐的癫狂之徒?仙盟标榜正道,那里面的卫长风、云承意之流,便是光风霁月、慈悲为怀的圣人了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虽然修为只是筑基后期,但那久居上位和历经生死厮杀磨砺出的气场,还是让云清正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看到的,往往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听到的,往往只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猛砸在云清正心上。
“判断是非,要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太阳穴。
“而不是人云亦云。声称自己并非魔道就天然站在道德高处,正派衣冠之下,又何尝少得了蝇营狗苟,卑劣算计?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云清正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不是气的,是羞惭得无地自容。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遭遇,不正是被所谓的同门、正道轻易定罪、抛弃甚至诛杀的吗?
她刚刚的话,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判死刑的人,又有何区别?
……
“……对不起!”
她慌忙低下头,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碎石,说话不长脑子,真是服了自己。
这智商感觉活了一回还是没长进!
“我不该那么说……我只是听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传闻……我错了,真的错了。”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且伤人的错误。
“我云清正发誓,我绝不是他们那样的人!绝不以貌取人!绝不……”
“行了行了。”
墨规打断了面前这个吓得不轻,三指并拢高高举过头顶发毒誓的云清正。
有点狼狈和好笑,他气消了不少。
见她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他也退回了原位,恢复了那副淡漠的样子,只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唉,罢了。日后遇事,多思多想。”
过了一会儿,还是云清正再次开口,这次语气认真了许多:“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卫长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今天那些话……他好像在谋划什么很大的事情。”
她回想起在百炼阁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心里一阵发寒。
墨规神色凝重起来:“嗯。他觊觎各大宗门的镇派之宝,所图非小。若真让他得逞,绝非修仙界之福。”
他看向云清正,目光深邃,“这件事,既然被我们撞破了,就不能装作不知。”
“当然不能!”
云清正立刻道,眼中燃起一簇火苗,“就算不为我自己报仇,也不能让他得逞!不然得有多少人会遭殃?”
她经历过绝望,更不想看到更多人因一己之私而家破人亡。
墨规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能有这份觉悟。
他微微点头:“没错。但阻止他,不能光凭血气之勇。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首先,需提升实力。”
墨规冷静地分析,“我卡在瓶颈,你需要尽快筑基。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筑基……”
云清正苦笑,“资源、功法、契机,我什么都没有。”
“其次,需情报与盟友。”
墨规继续道,“需弄清卫长风的具体计划,他下一步目标为何。同时,需寻找可借之力。仙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对玉衡长老和卫长风不满的势力,或是……其他同样被他们视为异端、生存艰难的存在。”
他意有所指。
“最后,我们还需一个安全的据点。”
墨规看向裂缝外漆黑的夜空,“一个能让我们暂时隐匿、修炼,并能获取信息和资源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云清正问。
墨规沉吟片刻,似乎在记忆中搜索:“有一个地方或许可去。但路途遥远,且鱼龙混杂,风险不小。”
“哪里?”
“无渡涯。”
墨规吐出三个字,“位于几大势力交界处的废弃古渡口,如今成了流亡者、黑市商贩和各路消息的汇聚之地。机会暗藏。更重要的是,那里靠近幽冥宗一处早已废弃的暗舵,或许还能找到些残存的东西,或者……联系上一些散落在外、对旧日还存有一分香火情的老部下们。”
他看向云清正,似乎在测试她。
“此去凶险异常,很可能半路就被卫长风截杀。你现在回头,找个荒山野岭躲起来,或许还能苟延残喘。”
云清正几乎没有犹豫。
她抬起头,迎着墨规的目光,眼神异常坚定:“不躲了。苟活一世,不如奋力一搏。而且……”她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说得对,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不想再只会逃了。”
墨规看着她眼中那簇不同于复仇火焰的情绪,是一簇更坚定明亮的光,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天亮出发。”
决定既定,气氛稍微缓和,但现实的困境依旧摆在眼前。
云清正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储物袋,叹了口气:“去无渡涯……总得有点盘缠吧?我现在可是真的一穷二白了。”
那柄黑刀倒是值点钱,但她现在绝不会卖。
墨规也皱了下眉。
他虽是一宗之主,但显然是个不太富的宗主,身上值钱的东西大概也不多,而且很多可能见不得光,不好出手。
云清正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地核晶!还在铁罡那儿!”
“我们得回野狐原一趟!找到铁罡,把那地核晶拿回来!那东西肯定值大价钱!”
墨规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回去?卫长风的人很可能还在那边搜查,甚至可能布下了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为了一块地核晶,冒这个险不值得。”
“那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指望了!”
云清正争辩道,“没有灵石,我们怎么去无渡涯?怎么打探消息?怎么修炼?总不能一路乞讨过去吧?”
“安全第一。”
墨规态度坚决,“地核晶再珍贵,也没命重要。无涯渡自有弄到灵石的办法,无非更麻烦些。”
“可是……”
云清正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墨规不容置疑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想到那块温热的、蕴含着庞大能量的晶石,她还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