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的第一个周末,阳光裹着未散的油漆余味漫进屋子,落在客厅堆着的纸箱上,印出几道浅淡的光斑。陆沉舟难得歇整两天,却没闲着——刚把书房的空书架拆了包装,又拎着工具去阳台查防盗网,林国栋昨天送来的十几盆花还在门口摆着,得一一找地方安置。
林薇系着浅蓝围裙在厨房转,手里洗着刚买的小青菜,水流过菜叶的沙沙声里,能透过玻璃门看见阳台的身影。陆沉舟蹲在地上,面前摆着个旧瓦盆,里面栽着盆君子兰,盆沿结着圈暗绿青苔,还有几道被岁月磨出来的浅痕。他指尖捏着盆沿轻轻转了半圈,避开盆底老化的裂纹,才稳稳把植株连带着完整的土坨托出来,指腹蹭到湿润的陶土时,力道放得极缓,比当年在靶场握枪调整呼吸时,还要沉几分心。
“爸这盆君子兰养了七年,你可别给弄伤了根。”林薇端着玻璃果盘走出来,脚步轻得没蹭响瓷砖,话里带着点笑,却故意绷着语气。果盘里切好的苹果块摆得整齐,还插着两根削得圆润的牙签,是陆沉舟习惯用的样式。
陆沉舟头也没抬,手里捏着小铲子往新紫砂盆里填营养土,土落下去的声音匀匀的,不慌不忙:“知道。”
客厅里,林国栋坐在藤椅上,手里端着杯热茶,杯沿冒着细白热气。他眯着眼望阳台,嘴角翘着,声音里带着欣慰:“让他弄,沉舟手稳,比我年轻时还细,当年他帮我修鸟笼,铁丝拧得比工匠还齐整。”
这话没掺半分虚。等林薇把碗筷在餐厅摆好,转身去阳台叫人时,陆沉舟已经移栽好了三盆。君子兰立在紫砂盆里,叶片展得端正,土压得刚好,没没过叶基部;旁边两盆吊兰换了浅口瓷盆,垂下的藤蔓搭在盆沿,不松不紧,连枯叶都摘得干净;最边上那盆文竹,细枝扶得笔直,根部还铺了层碎白石。他直起身擦手,指尖沾着点湿泥,指甲缝里也带了点土色,却没蹭到袖口——军装外套早脱了,搭在阳台的晾衣绳上。
“先吃饭。”林薇递过条干毛巾,是他常用的灰蓝色那条,边角磨得软了。陆沉舟接过,擦手的动作快却不潦草,擦完叠好放在阳台小桌上,才跟着她往餐厅走。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熨帖的家常口味。瓷盘里的清蒸鱼还冒着细白热气,葱丝切得匀净,根根立在鱼背上,浇的豉油是林薇特意从巷口老铺买的,咸鲜里带着点回甘,没放多余的调料。旁边一碟炒青菜,菜叶脆绿,梗子泛着油亮的光,火侯掐得正好,没炒老也没夹生;还有一碗冬瓜丸子汤,丸子捏得小,浮在清亮的汤里,飘着两片香菜叶,汤面上凝着层薄油花,是炖丸子时自然熬出来的。
陆沉舟拿起筷子,先夹了块鱼肉,仔细避开鱼刺,放进嘴里嚼了嚼,眉头舒展开,点头:“火候正好,鲜。”
林薇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勺子盛汤,听见这话眼睛亮了点,带着点小得意:“前阵子跟食堂张师傅学的,他说蒸鱼就得开水上锅,火大汽足,蒸八分钟就关火焖两分钟,这样肉才嫩,还没腥味。”她知道陆沉舟口味挑,以前在部队食堂,他总嫌蒸鱼要么太老要么没入味,特意找张师傅问了好几次,连什么时候撒葱丝、什么时候浇热油都记在小本子上,昨天还特意提前去菜市场挑了条新鲜的鲈鱼。
林国栋喝了口汤,咂咂嘴,看向陆沉舟:“你小子有口福,薇薇这手艺,比家里馆子做的还香。”陆沉舟没说话,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林薇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又给林国栋添了勺丸子汤。
饭后,林国栋在客厅看电视,放的是老战争片,声音开得不大,刚好能盖过窗外的风声。陆沉舟擦了嘴,没歇着,又拎着工具去阳台忙活。林薇收拾完厨房,把碗碟放进消毒柜,擦干手,从储物间翻出个小竹凳——是以前租房子时用的,凳面有点磨白了,却结实——搬去阳台坐在他旁边。
秋日的太阳斜斜挂在天上,光落在身上是温的,不燥。风从楼间隙吹过来,带着点小区里桂花树的甜香,轻轻拂过脸颊。林薇手里捏着小铲子,帮着给一盆月季松盆土,把结块的土敲得细细的,不敢太用力,怕伤了根。两人的影子叠在阳台的白色瓷砖上,陆沉舟的影子宽些,微微罩着她的,风一吹,窗台上的空花盆晃了晃,影子也跟着轻轻动了动,像在悄悄碰着。
“这盆茉莉放卧室窗台行不行?”林薇指着旁边一盆茉莉,枝叶间缀着些小小的白花苞,凑过去能闻见淡淡的香,清清爽爽的。
陆沉舟正给一盆绿萝换透明玻璃瓶,闻言抬眼看了看茉莉,伸手碰了碰花苞,指尖轻轻碰了下花瓣:“晚上香味太浓,影响睡。放书房,窗边通风,你看书时还能闻见点香。”他说话向来简省,却都说到点子上,连她看书的习惯都记着。
林薇早习惯了他这性子,点点头,把茉莉往书房方向挪了挪,心里却觉得踏实——他总把这些细碎的事考虑到,不用她多操心,连她自己没注意的小细节,他都记着。
傍晚的时候,阳台终于收拾妥当。十几盆花摆得错落有致,靠里的墙根摆着怕晒的龟背竹和春羽,叶片宽大,挡着点穿堂风;中间的花架分两层,上层放着吊兰和茉莉,采光好,下层摆着文竹和多肉,不用常浇水;最外面的栏杆边摆着几盆月季,枝桠朝着阳光的方向,还剪了剪杂乱的枝条。满眼都是鲜活的绿,偶尔缀着点花苞,看着就舒心。
林国栋拄着拐杖过来,站在阳台门口看了一圈,满意地点头:“这么摆好,透气,采光也够,比在我老房子里养得好。我那老房子阳台小,这些花挤着,叶子都蔫了几片。”
“爸,等过阵子天再冷,龟背竹和春羽这些热带的得搬进来,不然冻坏了,它们扛不住低温。”林薇指着那几盆大叶植物,语气认真,还伸手摸了摸龟背竹的叶片,确认没沾灰。
陆沉舟刚好把最后一盆花的标签贴好——标签是他刚才在书房写的,白纸上用黑笔写着花名、浇水频率和注意事项,字迹工整,没一点潦草——听见这话接了句:“到时候我过来搬,你别搬,沉。”
林国栋笑了:“不用你跑,我自己来就行,这点力气还有。”
“您歇着。”陆沉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推辞的意思,他知道林国栋膝盖不好,弯着腰搬花盆费劲。林国栋看了他一眼,没再推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夜里的时候,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阳台的玻璃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林薇洗完澡,走到客厅关阳台的窗,隔着玻璃看见那些花在雨幕里轻轻晃,叶片上沾了水珠,亮闪闪的,像缀了小灯。刚伸手要拉窗户,陆沉舟从书房走出来,站在她身后,身上还带着点墨香——刚才在写部队的报告,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她在客厅都听见了。
“下个月去海南的机票订好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些,混着窗外的雨声,温柔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
林薇惊喜地转过身,手里还握着窗把手,指节都有点用力:“真订了?爸上周的体检报告我看了,肺功能那项有点弱,医生说能坐飞机吗?”她半个月前随口提了句,说爸一辈子在北方待着,没见过海,想等天凉点带他去海南看看,当时陆沉舟没多说,就“嗯”了一声,她还以为他忘了。
“上午问过张医生了,指标没问题,慢点开,别赶时间就行。”陆沉舟伸手,帮她把窗户拉上,指尖碰到她的手,带着点刚握过笔的凉,“到时候带爸去海边走走,看看日出,他不是喜欢看老照片里的海景吗。”
林薇心里一软,往他身边靠了靠,头抵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比任何声音都让人安心。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屋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客厅的小灯亮着,暖黄的光裹着两人的身影。“谢谢。”她轻声说,声音有点发闷。陆沉舟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小时候受了委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