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白天还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傍晚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没有一丝预兆。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的砸在窗玻璃上。
林薇刚下白班，冒着雨点跑回宿舍，进屋先冲了个热水澡，拿毛巾简单的擦着头发，正准备吹干。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劈下一道刺眼的闪电，外面的天空忽明忽暗，紧跟着“轰隆”一声巨响，大到仿佛是要把整栋楼劈开。
林薇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她走到窗边，赶紧把窗户关上，指尖碰到了冰凉的玻璃，使她打了个寒颤。雨点疯狂砸在楼下的花坛里，有的被风裹挟着往玻璃上撞，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里发慌。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亮了。手机的声音淹没在了雷声里，就那么在昏暗中固执地亮着，屏幕上跳出了新的微信消息。
林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果然是陆沉舟！她点开对话框，里面只有四个字：“雷声很大”。
这时窗外又一道闪电掠过，她清楚的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此刻的雷声，足够撕开他强撑的平静，把他拽回那个满是硝烟的痛苦回忆里。她仿佛能看见他那些，脚下处处是危险，连呼吸都带着火药味的日子。
他没有说“我不舒服”，也没有说“我需要帮助”，甚至没叫她的名字，只是平静地说“雷声很大”，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林薇知道，对陆沉舟这种习惯把所有事扛在肩上、再痛都不会喊一声的人来说，这四个字已经是他的底线，是他的示弱，是咬着牙才说出口的求助。
林薇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了起来。视频那头黑乎乎的，显然没有开灯，只有在闪电的时候才能看清他，也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背景里还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还有偶尔的雷鸣。
“陆沉舟？”她对着屏幕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他，“能看到我吗？”
屏幕里的人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落在镜头上，喉结滚了滚，好半天才挤出个单音节：“嗯……”
那声“嗯”压得很低，尾音带着点颤，林薇知道，他现在肯定不好受，连说话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好，看着我就好。”林薇没问“你怎么样”，她知道他现在说不出来，只会更慌。她把手机往书桌边挪了挪，让暖光灯的光多照进镜头一些，自己则往前凑了凑，尽量让他看清自己的脸，“就是打雷下雨，没什么可怕的，你现在很安全，特别安全。”
林薇顿了顿，留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她才接着说：好 ，现在跟着我一起深呼吸……像闻鲜花一样，对……就是这样，慢慢来……
视频那端，陆沉舟慢慢的随着林薇进行深呼吸，每一声雷响，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连呼吸都带着疼，仿佛快要窒息，脑子里全是当年的画面，爆炸、还有战友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林薇的声音像在黑暗里牵住他的一只手，将他的注意力慢慢从那些可怕的画面里抽离。
她看着屏幕里的人慢慢闭上眼睛，显然是在跟着做。窗外的雷声又响了，陆沉舟的肩膀还是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比刚才好多了。林薇赶紧开口，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害怕打雷，每次一打雷就往衣柜里钻。”
屏幕里的人睁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疑惑。
林薇笑了笑，继续说：“我家以前有个大衣柜，只要一打雷，我就钻进去，每次我妈都要在柜子前哄半天才能把我弄出来，我外婆还笑话我，说以后长大了，到哪里都得带着这个大衣柜。”
陆沉舟嘴角好像轻轻扬了一下，虽然很淡，但林薇还是看见了。她松了口气，继续讲着儿时的趣事：比如跟同龄的小孩去楼下踩水摔了屁墩，还有偷用妈妈的口红眼影给猫咪化妆被罚站……
看着林薇绘声绘色的讲着小时候的事，陆沉舟这才注意到屏幕里的林薇，发梢还在滴水，显然刚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吹干，毛绒绒的睡衣上绣着只圆滚滚的橘猫，爪子还抱着颗小爱心，还有她身后的房间，原木色的书桌靠着墙，上面摆着一盆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旁边还放着一个陶瓷小台灯，暖黄色的光透出灯罩，把整个房间照的暖暖的，仿佛将他这边的阴暗都驱散了。
陆沉舟不知道这通电话打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只听见电话那头的林薇好像说：“你听……雷声已经小了，雨也没刚才大了，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做的很棒。”
她的夸奖很直接，带着点护士对病人的那种温柔，可因为对象是他，又多了点不一样的味道。陆沉舟喉结滚了滚，想跟她说点什么，谢谢？或者是“我没事了”？可张开嘴才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他最终还是只应了一个字。
林薇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放松，像放下了什么重担，“我在这陪着你，等雨停了再挂电话，如果累了，你可以闭眼歇一会。”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我陪着你”，不管是生病还是受伤，别人只会问“你需要什么”，只会让他“再坚持一下”，没人会说陪着他。
他靠在床上，手机放在枕边，听着她那边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声。有股陌生的感觉包裹着他，是依赖？还是安心？他搞不明白，他习惯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习惯了什么都自己扛，可现在，他好像有点依赖这通电话，依赖视频那头的人和声音了。
雷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雷声就消失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在哼唱着歌谣。
电话两端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透过屏幕纠缠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在里面。林薇没催他，他也没提挂电话，就这么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听着窗外的雨声。
又过了一会儿，林薇才轻声开口：“雨好像快停了……”
“嗯。”陆沉舟低低应了一声。
“那……你要不要早点休息？”她小心翼翼的问，带着试探，怕他还没缓过来。
陆沉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想说“谢谢”，想说“今晚麻烦你了”，可那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向来不擅长说这些，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好……。”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
“晚安~首长。”林薇的声音依旧温柔，像在哄小孩睡觉。“晚安。”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雨声，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
陆沉舟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耳边仿佛好像还响着她的声音，说着“我陪着你”，还有那句“晚安”。今晚他没像以前那样被雷雨击垮，没陷进那些噩梦一样的回忆里，也没找药吃。
都只是因为一个人，一通电话。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他习惯了控制一切，不管是在战场上指挥，还是在生活里管理自己的情绪，从来都是他说了算。可现在，他好像对那个叫林薇的护士产生了依赖，还是那种不受控制的、本能的依赖。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她翻了个身，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仿佛陆沉舟还在对面。黑暗里，她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小时候躲衣柜的糗事，也能用来安慰别人。她想着陆沉舟刚才的样子，想着他说晚安的模样……她感觉陆沉舟这座冰山，仿佛在慢慢融化……
而有些东西，确实在这场暴雨里，悄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