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点半，上午的治疗还没开始，医院走廊难得的清静。林薇刚在护士站核对完医嘱执行单，准备推车去输液，正要往病房走，眼角就瞥见了走廊尽头的那抹军绿色。
是陆沉舟。他跟在高远身后，两人径直往李健的病房走。柔和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他身上，却依旧没有冲淡他的冰冷。
林薇的脚本能地停住了，刚好停在李健病房门前。她飞快扫了眼手表——离规定的探视时间还有整整二十分钟。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陆沉舟，她又趁机打量了一番，身高很高，哪怕林薇168的身高也要稍微抬起头看才可以，除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峻，他眼底还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细看还可以看到左边眉骨处有一道极浅的疤痕，迷人又危险。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怎样的事情？高远的话打断了林薇的思考。
高远看见她，脸上立刻堆起个还算和善的笑，点头打招呼：“林护士，早上好。我们来看看李健那小子。”语气比先前热络了点，还特意往前凑了半步，像是想拉近点距离。
林薇微微颔首，声音软和，却没半点让步的意思：“高参谋，陆首长，早上好。按医院规定，现在还没到探视时间，病人还在休息，也正准备做治疗。”走廊里很静，她的话一字不落飘到两人耳朵里，“麻烦二位稍等一会儿，时间到了再进去吧。”
高远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显然没料到会被拦下。他下意识侧头看了眼身边的陆沉舟，喉结动了动，赶紧又对林薇解释：“林护士，我们首长就进去确认下那小子情况怎么样，保证快，绝对不打扰其他人。”说的时候，他特意把“首长”两个字咬得重点，眼神里带着点暗示——这人身份不一样，通融下也没什么。
林薇的目光移到陆沉舟身上。他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就像块冷硬的石头，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已经落在她身上，扫得她头皮有点发麻。她能感觉到那目光从她护士帽到额头，滑到她的眼睛，再落到她抿紧的嘴唇上，像是在掂量她到底有多坚持。审视的背后还藏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烦躁。
但她没有后退，反而把腰杆挺得更直了：“抱歉，高参谋，规定就是规定，是为了保证所有病人都能好好休息，拥有更好的治疗环境。不管是谁，都得遵守。您多理解下。”她特意把“所有”和“谁”说得清楚，免得对方觉得她是故意针对。
空气一下子更冷了，连走廊里飘着的消毒水味都好像变浓了。高远更尴尬了，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一直沉默的陆沉舟却极轻地抬了下手——就那么一个微小的动作，指尖刚抬到胸口，高远的话就立刻咽了回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陆沉舟的目光锁在林薇身上，那眼神像能把人戳穿，直愣愣地看了她两秒，才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种权威感，没半点起伏，却像块石头压过来：“不能通融？”
就四个字，却让林薇的指尖有点发凉。这不是问，更像是确认——确认她敢不敢跟他对着来。
林薇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迎着那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重复道：“抱歉，首长。这是医院的规定。”声音还算稳。她还看见他极轻地眯了下眼，那瞬间的目光像利剑似的，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让她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下一秒他就会直接推开她进去。
就在这时，病房里突然传出动静。是李健，似乎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身子动了下，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就这么个细微的声响，陆沉舟的目光瞬间从林薇脸上移开，越过她的肩膀往病房里看。林薇看清了，是那种本能的、对自己手下人的在意，跟他平时冷硬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的头还微微侧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怕再吵到里面的人。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薇身上，有无奈，还有点说不清的沉郁。林薇正觉得胸口发闷，就在快扛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他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朝着走廊一侧的等候椅走过去。
“等。”他对高远说，声音还是没什么情绪，好像刚才那番对话压根没发生过。
高远明显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赶紧应了声“是”，快步跟上去。走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眼病房门，又瞟了眼陆沉舟的背影，嘴张了张没敢多问，首长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刚才他好像还按了下太阳穴，是又头疼了？
陆沉舟在等候椅上坐下，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着前方的时钟，像是坐在作战指挥部里，而不是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那份沉静比发怒时更让人觉得有压力。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高远能看见，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掐了下，像是在隐忍什么。
林薇悄悄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连握着治疗车的手指都有点发僵。她不敢再多看那边，推着车转身往病房走，背影尽量保持着镇定，脚步却比刚才快了点。心里那点关于他“疲惫”的猜测，好像更确定了，他刚才的眼神骗不了人，是真的累了。
林薇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年轻将军，像这样被规矩拦在门外等，会不会是头一遭？他现在的沉默，是在忍耐，还是在掩饰身上的不适？
她没敢多想，经过走廊拐角时，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陆沉舟刚好睁开眼，目光好像往她这边扫了下，林薇赶紧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
走廊里，高远看着林薇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又偷偷瞟了眼身旁的陆沉舟，压低声音想缓和下气氛：“首长，这林护士……年纪不大，原则性倒挺强。”他斟酌着用词，生怕说错话。
陆沉舟没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时钟上，喉结动了动，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短的音节：“嗯。”
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甚至没半点情绪。高远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能陪着他一起沉默。
陆沉舟闭着眼的时候，脑子里乱糟糟的。昨晚处理军务到后半夜，没睡几个小时，早上起来头就有点疼，本来想看完李健就回部队吃药，没料到会被个小护士拦下来。刚才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像细小的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疼得更厉害了。他本来想忍忍，可刚才那个小护士的突然打断，奇怪的是，那针扎似的头痛和烦躁感，竟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缓解了那么一瞬。
他倏地睁开眼，目光扫过林薇的背影，深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之前也有过头痛，助理递过止痛药，也没这么快缓解，今天这情况倒是少见。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抬手按了下太阳穴，指尖传来的触感有点凉。走廊里有人推着轮椅经过，轮子“咕噜咕噜”响，他的目光跟着轮椅转了下，又落回护士站的方向。那个叫林薇的护士，刚才拦着他的时候，眼睛亮得很，一点没怯场，不像其他人，见了他要么拘谨要么讨好。
高远看他按太阳穴，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首长，要不要找医生开点止痛药？”
陆沉舟摇摇头，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不用。”
高远不敢再问，重新坐直了身子。走廊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有病人散步，脚步声、说话声慢慢多了，可那片靠墙的区域，还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安静——没人敢靠近那两个穿着军装的人。
林薇在护士站整理物品时，还在想刚才的事。她对陆沉舟的第一印象是“强硬”，甚至有点“霸道”，可今天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遵守规则，还在听到李健的声音时露出了关切的样子，这让她对他的印象有了点微妙的变化。还有他刚才的样子，是真的累了，还是……
她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抛开——不管怎么样，她只是个护士，做好自己的事，守好医院的规矩就够了。墙上的钟终于指向了九点，探视时间到了。林薇抬头往走廊那头看了眼，陆沉舟和高远已经站起来，正朝着病房走过去。这次没人拦着他们，高远走在前面，轻轻推开了病房门，陆沉舟跟在后面，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吵到里面的人。
林薇低下头，继续整理手里的药单，嘴角却有一丝不经意的上扬，规矩这东西，不管对谁，都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