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车的时候,江叙白坐副驾,我坐在后座,他耳朵上的血把白色卫衣领子染出一圈锈色。司机从后视镜瞄我们一眼:“你们这……要不要报警?”
我没说话,只看了眼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
“他们已经在路上了。”我说。
司机没再问,默默调高了空调。
到了楼下,江叙白坚持自己走楼梯,说是怕电梯晃得头晕。我扶着他上七楼,他每走一步都像在算命,一步三停,喘得跟刚跑完八百米似的。
开门进屋,灯一亮,这间公寓突然显得特别正常——米色沙发、原木茶几、墙上还挂着去年校园摄影赛的二等奖作品《食堂阿姨的手抖之谜》。
江叙白靠在洗手间门口,扯了扯领口,拿棉球蘸酒精往耳朵上擦。血早就凝了,但伤口边缘还是红得刺眼。
“你这算工伤吗?”我站在旁边看,“回头找顾明远报销一下?”
他瞥我一眼:“他已经进局子了,现在估计正忙着和狱友解释什么叫‘基因优化计划’。”
我笑了一声,转身去抽屉里翻医药箱。顺手把缠着U盘的黑绳拿出来,断口齐刷刷的,像被什么硬物咬过。芯片裂成两半,闪了最后一秒光,彻底熄了。
我把它放进抽屉最里面,压在一叠草稿纸底下。
战斗结束了,工具也该退休了。
电脑在桌上自动开机,蓝屏跳出来一堆未读邮件提示。其中一个发件人是乱码,标题写着:“你看过的画面,是真的。”
我点开附件。
照片弹出来的那一刻,空气好像静了一拍。
黑白的老式相框里,一个女人坐在病床上,怀里抱着两个襁褓。她笑着,眼角有细纹,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亮得像能穿透屏幕。左边那个婴儿小手抓着她的衣角,右边那个闭着眼睛在睡。
而女人脖子上,挂着一块银质吊坠——和我身上这块,是一对。
我盯着看了足足一分钟,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没动。
江叙白走过来,站在我身后,呼吸很轻。
“她还活着。”他说。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合上了笔记本。
“不一定。”我说,“可能是合成的,也可能是陷阱。顾明远死了,可他的系统还在运行。说不定哪段代码就学会了怎么伪造温情。”
江叙白沉默了几秒,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天快亮了,灰蓝色的天空像被谁撕开一道口子,远处高楼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晨风灌进来,带着一点海腥味和早餐铺的油条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你想的是——找到她,她就会再次成为目标。那些残余势力、地下名单、未激活的实验体……只要她出现,一切又会重来。”
我靠在桌边,点点头。
“我不想让她再躲了。”我说,“十三年,她要是想来找我,早就来了。她没来,说明她在保护我,或者……她也被困住了。”
江叙白转过身,靠着窗框,袖口卷起,露出手腕内侧那道月牙形的疤。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说,“证据全曝光了,顾氏崩了,宋璃进了精神病院,连周明都被校长亲自赶出校门。我们不是孤军奋战了。”
“我不是怕。”我抬头看他,“我是不想。”
他没说话。
我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伸手捏住他领带下端,轻轻一拉。
“以前我装乖,是因为我不敢暴露。考砸数学卷子、走路低头、被人骂也不还嘴——这些都不是我。”我盯着他眼睛,“现在我不用装了。我可以光明正大黑进教育局改成绩,也可以当着全校的面说‘江叙白你闭嘴’。”
他嘴角动了一下。
“那你现在想干嘛?”他问。
“我想吃一顿不用逃命的早餐。”我说,“或者先睡个懒觉。或者……和你一起干点别的。”
他低头看着我,忽然伸手,拇指蹭过我左脸梨涡。
“你这个梨涡,”他说,“每次说狠话的时候都会露出来,特别假。”
“那你是觉得我很虚伪?”我反问。
“不。”他声音低下来,“我觉得你终于愿意做自己了。”
我松开领带,转身走向沙发,一屁股坐下,整个人陷进软垫里。太累了,骨头缝都在叫嚣要休息。
江叙白跟着坐下来,手臂搭在我身后,没抱,但把我圈在他和靠背之间。
“G-08的事,你怎么看?”他问。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如果真是我们‘弟弟’或‘妹妹’,那他上线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姐姐,我看见你了’,这台词写得比偶像剧还中二。”
“可他说的是‘你’,不是‘你们’。”江叙白说,“他在找你。”
“那就让他找。”我闭上眼,“等他真找上门,再说。现在?我现在只想当个普通高中生,补交作业,参加月考,顺便看看能不能申请去国外交换。”
“你不是最讨厌英语听力吗?”
“我可以选日语。”我睁开一只眼,“听说日本动漫里没有克隆人阴谋,只有便利店打工和樱花季告白。”
他低笑一声,抬手摸了摸我后颈。
“你还记得第一次在机房见我吗?”他突然问。
“记得。”我说,“你穿白衬衫,戴眼镜,正在删我留的后门程序。我当时就想,这人长得挺帅,就是脑子有病,放着好好的漏洞不修,非得手动清理。”
“其实我认出你了。”他说,“你转身时,脖子上的吊坠晃了一下。和我梦里的一样。”
“所以你故意找茬?”
“嗯。”他承认,“我还特意说了句‘Silent不过如此’,就想看你反应。”
“结果我回了句‘你才是Siri吧,智障’。”
“对。”他笑出声,“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数据,你是真人。”
我翻身趴在他肩上,脑袋搁他颈窝。
“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也被写进教材?”我嘟囔,“《论双胞胎黑客如何联手摧毁跨国犯罪集团》。”
“可能会被改成《模范学生江叙白与失足少女沈知意的救赎之路》。”
“那我拒绝署名。”
我们俩安静了一会儿,谁都没动。
外面天光一点点爬进来,照在地板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他低声说:“你不追她,不代表她不会来找你。”
我没睁眼,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让她来。”我说,“等她来了,我就告诉她——女儿现在有家了,也有名字了。我不叫实验体G-07,也不叫沈家养女。我叫沈知意,是个普通人。”
“但你一点都不普通。”他下巴抵着我头顶。
“普通人也会熬夜打游戏、考试抄同桌、暗恋班长三年不敢表白。”我哼了一声,“我只是……比别人多会点技术而已。”
他收紧手臂,把我往怀里带了带。
“那班长是谁?”他问。
我假装没听见。
阳光洒满客厅,暖得不像真的。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没响铃,只是在裤兜里轻轻跳了跳。
我没掏出来看。
但我知道,一定是新的消息。
G-08又发了什么中二台词。
这次我没有起身,也没有打开电脑。
我只是把脸埋进江叙白的肩膀,呼吸慢慢变得均匀。
他的心跳贴着我耳边,稳得像经过精密校准。
咚、咚、咚。
像是在说:
活着。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