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深埋在冰层之下的、属于血脉本能的刺痛!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转身离去,将这脆弱与呼唤彻底抛在脑后!
可就在他即将动作的刹那——
嬴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高烧和痛苦而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迷茫。
然而,当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窗户缝隙,对上嬴政那双在黑暗中幽深冰冷的眼睛时……
嬴琅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随即,一种近乎卑微的、狂喜的光芒瞬间点亮了他痛苦的小脸!
“阿……兄?”
他嘶哑地、不敢置信地低唤出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极度的虚弱,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幻影。
他甚至挣扎着想从榻上撑起来。
向窗户的方向伸出手,小小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真的是……阿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那是一种纯粹的、失而复得的依赖和委屈。
“琅……好疼……好冷……”
嬴政站在窗外冰冷的阴影里,如同雕塑。
他看着嬴琅伸向他的、那只在空气中无助抓握的小手,看着那双充满泪水、盛满了卑微依恋和痛苦的眼睛。
心窍中冰冷的火焰熊熊燃烧,试图将这一丝不该有的动摇焚尽。
玉玺的帝威无声地散发着,强调着他未来帝王的身份和冷酷的宿命。
脊背的隐痛也在提醒着被窃取的痛苦。
然而……
嬴政紧抿的唇线,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
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的风暴渐渐沉淀。
最终化为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冰冷决断。
他没有回应那声呼唤。
没有触碰那只伸出的手。
只是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榻上那个卑微地渴望着他回应的小小身影一眼。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后,转身就要融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冰冷的夜风从窗缝灌入,卷动着室内昏黄的烛火,光影在嬴琅苍白痛苦的小脸上跳跃。
他伸向虚空的小手徒劳地抓握着。
泪水无声地滑落,口中破碎的呓语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
“阿兄……别……别丢下琅……”
这声哀鸣,裹挟着孩童最本能的恐惧与依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就要离开的嬴政冰冷的心防之上!
熔炉在心窍深处嗡鸣,心火灼灼,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软弱焚尽。
工具!
祭品!
窃命者!
这些冰冷的标签,是他亲手为自己和嬴琅打下的烙印,是他对抗那场恐怖噩梦的唯一铠甲。
然而……
嬴琅那只在虚空中颤抖、渴望抓住什么的小手……
那双被泪水模糊、只剩下纯粹依赖和恐惧的眼睛……
那声卑微到尘埃里的“别丢下琅”……
“呃!”
嬴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刺痛唤醒被这软弱侵蚀的理智!
熔炉剧烈震颤,心火几乎要破体而出,将眼前这动摇他心神的景象焚烧殆尽!
“走!”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咆哮。
“立刻离开!”
“他是你的枷锁!是你的耻辱!是注定的祭品!”
“不要被这虚假的脆弱迷惑!”
嬴政的身体猛地绷紧,脚跟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了一寸。
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催促他逃离这情感的泥沼。
可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
榻上的嬴琅似乎感应到了那最后一丝气息的抽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股绝望的力量!
他猛地挣扎着抬起头。
涣散的目光死死锁定窗缝外那模糊的、即将消失的冰冷身影,用尽肺腑里最后一点气息,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哀嚎:
“阿兄——!!!”
这声呼唤,不再是呓语,不再是卑微的祈求!
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带着孩童濒临崩溃的、被彻底遗弃的极致恐惧,狠狠捅穿了嬴政所有的冰冷防御!
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比梦中血人的无声咆哮更直接、更原始、更……令人心胆俱裂!
熔炉的嗡鸣戛然而止!
心火如同被冰水浇灌,骤然黯淡!
玉玺的帝威也仿佛被这声哀嚎冲击,瞬间凝滞!
嬴政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僵在原地!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狠心,所有的冰冷算计,在这一声撕心裂肺的“阿兄”面前,被轰然击碎!
眼前只剩下那个在冰冷石榻上痛苦挣扎、向他发出最后绝望呼唤的幼小身影!
与梦中那个在血泊里被自己拥抱、最终用冰冷手指撬他嘴唇,最终放弃的怨灵……
身影瞬间重叠!又瞬间剥离!
不!
他不是那个怨灵!
他现在……只是一个疼得快死掉、害怕被兄长彻底抛弃的……孩子!
一股混杂着剧烈心痛、滔天愤恨、以及被强行撕裂冰冷外壳后暴露出的、属于“阿兄”本能的巨大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冲垮了嬴政所有的堤坝!
“哐当——!”
嬴政猛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动作粗暴,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室内昏黄的烛光瞬间涌出,照亮了他那张惨白、紧绷、眼中翻涌着激烈风暴的脸!
榻上的嬴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光亮惊得浑身一颤。
抬起泪眼模糊的小脸,惊恐又茫然地看向门口那逆光而立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嬴政一步跨入室内!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气!
他看也不看旁边中了安神术昏睡,被惊动、正欲起身的守夜侍女。
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嬴琅身上!
他几步冲到石榻前!
没有犹豫!
没有审视!
没有冰冷的话语!
在嬴琅惊恐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目光注视下,嬴政猛地俯下身!
他伸出双臂,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却又包含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力道。
狠狠地将榻上那蜷缩颤抖、泪痕未干的小小躯体,死死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