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内,炭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勾勒出两人对峙般的身影。裴袁清的效忠誓言犹在耳边,沉甸甸的,带着边关风沙的凛冽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昭阳虚扶在他臂甲上的手并未立刻收回,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玄铁冰冷的质感,以及其下贲张肌肉蕴含的磅礴力量。她抬眼,对上裴袁清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灼人的眸子。那里有对君主的忠诚,有对局势的忧虑,似乎还藏着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压抑了多年的炽热。
“裴将军,”昭阳缓缓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当务之急,是确认父皇病情真相。瑞王与柳相封锁消息,太医院必有蹊跷。常安公公已设法联络陈院判,但风险极大。将军在京中,可有其他可靠渠道,能接触到太医署内部之人?”
裴袁清略一沉吟,眼中锐光一闪:“有。太医署有位专司药材采买的吏目,名叫孙槐,其子在我北疆军中效力,是个忠勇之辈。孙槐此人胆小怕事,但极重其子前程。末将或可从此处入手,施加压力,迫其吐露实情。”
“好!”昭阳点头,“此事需尽快,但要隐秘。父皇病情是根本,若真是被人所害,我们便有了反击的由头。”
“末将明白,今夜便去安排。”裴袁清应道,随即又问,“殿下归来,瑞王等人必然已知晓。他们接下来,定会有所动作。殿下在此处,虽有末将暗中守护,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还需早作打算。”
昭阳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风雪笼罩的、如同巨兽蛰伏的宫殿群,冷然道:“他们自然会动作。无非是试探、拉拢,若不成,便是构陷、甚至暗杀。这听雪轩,便是他们给我设下的第一个囚笼。但我既回来,便没打算坐以待毙。”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裴袁清:“裴将军,你在京中能调动的人手有限,不宜过早暴露。我需要你做的,是两件事。”
“殿下请讲。”
“第一,设法摸清瑞王和柳相的核心党羽名单,尤其是掌控京畿卫戍和宫廷禁军的将领。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必中。”
“第二,”昭阳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联络你在朝中尚且可信的、职位或许不高、但关键时能起作用的老臣旧部。我们需要眼睛和耳朵,也需要在关键时刻,能发出声音的人。”
裴袁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公主殿下虽历经磨难,但这份冷静与谋略,已颇具帝王之风。他拱手道:“末将领命!朝中尚有几位御史、翰林院的清流,以及部分勋贵老臣,对瑞王所为早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末将可设法暗中串联。”
“切记,安全第一。”昭阳郑重嘱咐,“瑞王经营多年,眼线遍布,万不可打草惊蛇。”
“殿下放心,末将省得。”裴袁清点头,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巧令牌,递给昭阳,“殿下,此物名为‘玄甲令’,是末将亲卫的信物。见此令如见末将。殿下若遇紧急情况,可凭此令,在皇城西侧‘永巷’第三棵枯柳下留下标记,末将的人自会设法接应。”
昭阳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他的体温。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多谢将军。”
交代完正事,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风雪声透过窗缝传来,更显寂静。裴袁清看着昭阳在微光中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在演武场边看他练剑、眼眸清澈如秋水的小公主,想起她远嫁时那绝决而悲伤的背影……如今,她回来了,却要独自面对如此险恶的局势。
“殿下……”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在南靖……您受苦了。”
昭阳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南靖的经历,是她不愿轻易触碰的伤疤。那些囚禁、逃亡、背叛与杀戮,如同梦魇。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都过去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包含了太多的血泪。裴袁清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有些伤痛,不是言语可以抚平的。
“无论过去如何,”他向前一步,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在末将这里,殿下永远是殿下。末将愿用手中之剑,为殿下扫平一切障碍,护您一世安宁。”
这话语,已隐隐超出了臣子的本分,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情愫。昭阳并非懵懂少女,自然听得出其中的深意。她心中微微一乱,转过身,迎上裴袁清那双深邃的眼眸。黑暗中,他的目光坦诚而炽热,仿佛要将她融化。
“裴将军,”昭阳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你的忠心,我铭记于心。但眼下,国事为重,儿女私情……暂且不提。”
她需要他的力量,但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被任何情感所羁绊。北国的江山,父皇的安危,才是首要。
裴袁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被理解与尊重取代。他后退半步,恭敬道:“是末将僭越了。殿下放心,末将深知分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隐约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天快亮了,将军不宜久留。”昭阳提醒道。
裴袁清点头:“末将告退。殿下保重,万事小心。”他深深看了昭阳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心底,随即身形一闪,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的风雪中。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昭阳一人。她握着那枚尚带余温的玄甲令,心中五味杂陈。裴袁清的出现,像是一道强光,刺破了北国黑夜的阴霾,也搅动了她本已冰封的心湖。
但此刻,她无暇细品这复杂的心绪。瑞王的威胁近在眼前,父皇的病情悬而未决,前路依旧布满荆棘。
她走到案前,就着微光,提笔蘸墨,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写下几个只有她和常安才懂的暗号。这是给陈院判的讯息,关乎父皇的生死,也关乎北国的未来。
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白。
黎明将至,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那份悄然萌动的情愫,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无声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