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如同敲在紧绷的心弦上。锦都彻底沉睡,唯有安亲王府所在的那片区域,依旧灯火通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
昭阳与影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潜伏在王府外围一处相邻府邸的屋顶阴影中。下方街道上,赵崇派来的明哨暗岗层层布防,几乎将王府围成了铁桶。
“正面强闯绝无可能。”影的声音低若蚊蚋,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的布防图(老和尚提供的最新情报),“赵崇重点防守了所有门墙和制高点。唯一的缺口,在西侧院墙的排水暗渠。”
“排水渠?”昭阳蹙眉,那种地方必然肮脏狭窄,且很可能也有守卫。
“那是条废弃多年的旧渠,入口被杂草掩盖,知道的人极少。且因气味污秽,守卫巡逻至此也会加快步伐,间隔较长。”影指向布防图上一处标记,“从此处入,穿过浣衣房后的杂院,便可接近寝殿区域。这是最近也是最险的路。”
昭阳没有犹豫:“就走这里。”
两人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绕至王府西墙根。果然在一人高的荒草丛中,找到了一个半塌的、散发着恶臭的砖砌渠口。渠内漆黑一片,淤积着厚厚的污泥和腐烂物。
影率先钻入,昭阳紧随其后。渠内狭窄逼仄,需匍匐前进,冰冷粘稠的污泥瞬间浸透衣衫,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昭阳强忍不适,屏住呼吸,艰难前行。
幸运的是,渠内并无守卫。爬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微光,出口到了。影小心拨开出口处的杂草观察片刻,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两人钻出暗渠,置身于一处分外荒凉破败的杂院。院里堆满了破损的家具和废弃杂物,显然是王府中无人问津的角落。远处浣衣房的方向静悄悄的,只有晾晒的衣物在夜风中飘荡。
根据地图,穿过杂院,再越过一道低矮的月洞门,便是王府内苑,寝殿就在不远处。
两人借着阴影掩护,快速移动。月洞门无人看守,顺利通过。内苑的守卫明显增多,但巡逻路线相对固定。影对时间和路线的把握精准无比,总能找到巡逻的间隙,带着昭阳如同鬼魅般穿梭于亭台楼阁的阴影中。
越靠近宇文澈的寝殿“澄心堂”,气氛越发紧张。不仅巡逻队密度增加,暗处似乎还隐藏着更多的高手气息,如同张网的蜘蛛,等待着猎物上门。
昭阳手指上的戒指开始隐隐发热,并非之前感应邪教时的灼烫,而是一种轻微的、持续的温热,仿佛在警示着此地的危险。
终于,澄心堂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殿宇周围火把通明,守卫森严,几乎找不到任何潜入的死角。
“不能再靠近了。”影拉住昭阳,藏身于一丛茂密的竹林后,“看到殿后那棵大树了吗?”
昭阳凝目望去,只见寝殿后方庭院中,果然矗立着一棵极其高大、形态古拙的桃树。树干的背光处,有一道明显的、焦黑扭曲的裂痕,正是雷击所致!树下的土地似乎有近期翻动过的细微痕迹!
目标就在眼前!
但如何过去?如何确认?又如何在那众目睽睽之下充当“见证”?
就在两人苦思对策之际,异变突生!
寝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呵斥声!似乎有刺客触发了某种机关,引起了守卫的骚动!大量的守卫被吸引向殿前和侧翼!
“调虎离山?”昭阳心中一动。
“不对!”影眼神一凛,“是殿内出了变故!”
只见澄心堂的正门突然被推开,几名侍卫搀扶着一个人踉跄而出!那人身着寝衣,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血迹,正是宇文澈!他看起来虚弱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口中却发出模糊而愤怒的嘶吼:“……有毒!羹汤……有毒!”
下毒?!赵崇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直接用上了下毒的手段?!那魇镇之说难道是烟雾弹?或者双管齐下?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惊慌失措,有的高喊“保护王爷”,有的怒吼“抓刺客御医”,有的则目光闪烁,似乎在暗中观察。
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从寝殿侧后方的一扇高窗滑出,落地后几个起落,便敏捷地蹿到了那棵老桃树下,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迅速开始挖掘树下那些新土!
是那个施行魇镇的巫师!他竟然真的存在,并且趁乱行动了!
机会!
“我去树下!”昭阳低喝一声,不容影反对,已如离弦之箭般从竹林中射出,目标直指老桃树!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又是趁乱而动,竟然在那些被王爷中毒吸引大部分注意力的守卫反应过来之前,就冲到了桃树下!
那黑影巫师刚挖开一个小坑,正要埋入一个刻满符文的黑色木偶,突见有人冲来,大惊失色,抬手便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掷向昭阳!
昭阳早有防备,侧身闪避,匕首擦着耳边掠过。她手中早已扣住的银针同时激射而出!
那巫师身手竟也不弱,狼狈翻滚躲开银针,但手中的黑木偶却掉在了地上。他见事不可为,怨毒地瞪了昭阳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向院墙方向逃窜!
“抓住他!”此时,终于有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呼喝着追来。
昭阳的目标却不是那巫师。她迅速捡起地上那个散发着阴邪气息的黑木偶,只见木偶上刻着宇文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周身扎满了细小的银针,胸口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邪异无比!
证据到手!
然而,就在她拿起木偶的瞬间,手指上的戒指突然剧烈灼烫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烫得她几乎要脱手!
这灼热并非指向逃窜的巫师,也非手中的木偶,而是直指——脚下的土地!更准确地说,是指向桃树根系下方的某个深处!
这下面……还有东西?!而且是与戒指(或许还有她玉佩)同源的的东西?!
昭阳心中巨震!不及细想,几名侍卫已经冲到了眼前!
“什么人!放下手中之物!”侍卫厉声呵斥,刀剑出鞘,围了上来。
昭阳握紧木偶,心思电转。硬闯必死无疑。她猛地举起木偶,高声道:“我乃北国公主昭阳!偶经此地,撞破有人以魇镇邪术陷害安亲王!此乃罪证!尔等身为王府侍卫,是要助纣为虐,还是要护主勤王?!”
她的声音清亮,在夜空中传出老远,更是运足了内力,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
“北国公主?”
“魇镇邪术?”
侍卫们顿时一阵骚动,面面相觑,攻势不由得一缓。王爷刚刚疑似被下毒,此刻又冒出魇镇罪证和北国公主,信息量太大,让他们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僵持之际——
“带她……和那东西……过来……”一个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只见宇文澈在两名心腹侍卫的搀扶下,竟然强撑着走了过来。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死死盯着昭阳手中的黑木偶。
“王爷!”侍卫们纷纷行礼,让开道路。
宇文澈的目光从木偶移到昭阳脸上,复杂难明,他咳嗽了几声,嘴角又溢出鲜血,艰难地说道:“公主……殿下……大恩……请随本王……殿内……叙话……”他又对周围侍卫下令:“严守此地……任何人不得靠近……桃树……”
说罢,他仿佛用尽了力气,几乎瘫软在侍卫身上。
昭阳心中疑窦丛生。宇文澈的反应太过平静,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但他中毒的样子又不似作伪。
此刻不容她多想,在众多侍卫的注视下,她只能配合地捧着那邪异木偶,跟着搀扶宇文澈的侍卫,走向澄心堂。
进入殿内,灯火通明。宇文澈被扶到榻上,御医连忙上前诊治。他挥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绝对心腹和昭阳在场。
殿门关闭,隔绝了外界。
宇文澈靠在榻上,闭目喘息了片刻,忽然睁开眼,那双眼睛虽然疲惫,却再无之前的涣散,反而亮得惊人!他猛地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坐直了身体!
他的中毒……竟然是装的?!
“王爷你……”昭阳愕然。
“不下重本,怎能骗过赵崇的那些眼睛?”宇文澈嘴角勾起一抹虚弱的冷笑,但眼神却充满了算计成功的锐光,“若非如此,怎能引得那巫师现身?又怎能……让公主殿下您这位最重要的‘证人’,‘恰好’出现在这里呢?”
一切果然都是他设计好的!包括中毒,包括混乱,甚至算准了昭阳会拿到木偶并当众亮明身份!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昭阳沉声问道,握紧了木偶。
“本王只是……赌了一把。赌影先生有能力将您送来,赌您有胆量现身。”宇文澈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偶上,闪过一丝厌恶与后怕,“幸好,本王赌赢了。赵崇这魇镇毒计,若非公主撞破,本王恐怕真要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榻上了。”
他示意心腹将木偶接过,小心处理掉。
“王爷接下来打算如何?”昭阳问。
“自然是借此发难!”宇文澈眼中寒光一闪,“北国公主亲眼目睹赵崇以魇镇邪术谋害亲王!此事明日便会传遍朝野!赵崇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宗室皇亲、文武百官绝不会再坐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看起来胜券在握。
然而,昭阳却想起了桃树下那剧烈的感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王爷,方才在树下,我……”
她话未说完,宇文澈却忽然抬手制止了她,目光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公主是否觉得……树下另有异常?比如……某种特殊的感应?”
昭阳心中猛地一跳:“王爷如何得知?”
宇文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两名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刻走到寝殿内一面巨大的书架旁,用力推动。
书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扇厚重的、布满灰尘的铁门!铁门上刻着复杂的纹路,中心是一个奇特的凹槽。
看到那凹槽的形状,昭阳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形状,竟与她怀中那枚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宇文澈挣扎着下榻,走到铁门前,神色无比复杂,敬畏、恐惧、渴望交织。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那并非玉佩,而是一枚材质相同、但形状略有差异、似乎能与他那凹槽部分契合的玉玦!
“公主是否也有一件……类似此物的东西?”宇文澈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昭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一件……可能来自北国皇室,或许与……庚戌年,甚至更早的某些秘密有关的东西?”
昭阳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宇文澈竟然知道玉佩的存在?!他甚至也有一件类似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昭阳的反应,宇文澈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激动得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迫切:
“果然!果然在你身上!‘钥’真的在北国!难怪……难怪当年……公主!请借你玉佩一用!打开此门!门后所藏,关乎我宇文氏一族存亡,更关乎百年前那段被彻底掩埋的、真正的‘契约’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