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浓,秋日的宫墙内,落叶铺满了青石小径。
风临月立于窗前,望着庭中那棵叶片已落尽大半的老槐树,眼神沉静。
入宫已有一段时日,初时的锋芒与试探,已渐渐沉淀为一种内敛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复仇热血闯入龙潭虎穴的将门孤女,宫廷的规则如同无形的网,她已在网中初步站稳,并开始学习如何利用这网的经纬。
“娘娘,尚服局将新制的冬衣送来了。”宫女青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风临月转身,目光落在青鸾捧着的衣物上,又缓缓移至青鸾低垂的眼眸。
这几日,她暗中观察,此女行事稳妥,心思细腻,且在宫中人缘颇佳,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正,面对贵妃宫中人的拉拢,也能不卑不亢地应对。
“放下吧。”风临月声音平和,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件湖蓝色的锦缎宫装,指尖在细腻的纹路上划过,“这针脚倒是细密。青鸾,你在宫中时日不短,觉得本宫穿这颜色如何?”
青鸾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后会问她这等小事,随即垂首答道:“回娘娘,娘娘风姿卓绝,湖蓝色更显清雅气度,只是……如今已近深秋,奴婢觉得,或更沉稳些的颜色更能压得住时节。”
风临月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不盲目奉承,能据实以告,且有几分见识。
“说得在理。”她放下宫装,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万寿节将至,各宫都在精心准备贺礼。本宫初来乍到,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你可知,往年陛下和太后,更偏爱何种心意?”
她没有直接询问姐姐风临雪之事,那太过敏感。但万寿节这样的场合,是观察各方势力、探寻蛛丝马迹的绝佳机会。
她需要了解宫廷的喜好,更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更进一步,而非仅仅困于这皇后宫苑的契机。
青鸾沉吟片刻,谨慎回道:“陛下崇尚务实,不喜奢靡。太后娘娘则更重心意巧思。往年……先皇后在时,曾以一曲剑舞,得陛下亲赞‘巾帼不让须眉’。”她话语在此微微一顿,不再多言。
风临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姐姐的剑舞……她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剑舞么……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去忙吧。”
青鸾依言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风临月踱步回窗边,心中已有计较。剑舞,她亦精通。但这并非简单的模仿,她要做的,是在姐姐曾经的光芒上,走出属于自己的路,让该看到的人看到她的价值,也让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感受到迫近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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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涵虚院。
夜色如墨,将精致的亭台楼阁吞噬,只余下零星灯火在风中摇曳,更显此处寂寥。
晏华裳屏退了下人,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这是她重生归来唯一的凭证,也是她踏入这诡谲王府的敲门砖。
屋内烛火跳动,映得她苍白的面容明明暗暗。自那日处置了刁奴立威后,王府表面看似平静,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阴冷气息并未散去,反而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毒蛇,时刻窥伺着。
她白日里借着整理书房、照料王爷的名义,几乎踏遍了涵虚院的每一个角落。
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源头似乎被某种阵法隐藏,气息时强时弱,规律难寻。
她尝试过几种简单的探灵术法,反馈回来的皆是混乱而危险的讯号。
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榻上依旧昏迷的沈玦。
她每日为他诊脉,施针,他的身体机能并无大碍,但魂魄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沉沦在无尽的黑暗里。偶尔,她在他身边低声言语时,能察觉到他那浓密睫毛极其轻微的颤动,或是指尖微不可查的蜷缩。
那并非苏醒的征兆,更像是一种……回应?或者说,是深陷噩梦之人本能的反抗?
这发现让晏华裳既心惊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这位看似温润病弱的皇叔,恐怕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这王府的诡异,与他昏迷的真相,必然紧密相连。
她走到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凝视着沈玦安静的睡颜。他长得极好,即便病容苍白,也无损其清俊雅致。
“你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晏华裳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府里的‘东西’,困住你的,又到底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必须找到更确切的证据,找到那个阵法核心或者与之相关的媒介。仅凭感知,她无法洞悉全貌,更无法破解这死局。万寿节或许也是个机会,京城人员流动复杂,或许能让她找到探查外界信息的缝隙。
就在这时,榻上的沈玦,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快得仿佛是烛光跳动造成的错觉。
晏华裳眸光一凝,俯身靠近,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沈玦,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一片沉寂,和窗外呜咽而过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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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御书房内。
萧景玄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搁在笔山上,揉了揉眉心。
烛火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看不出喜怒。
内侍太监小心翼翼地奉上新茶。
“皇后近日如何?”皇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内侍忙躬身回答:“回陛下,皇后娘娘深居简出,日常起居并无异常。只是……今日尚服局送去冬衣,娘娘似乎对万寿节的贺礼颇为上心,还询问了青鸾一些旧例。”
“哦?”萧景玄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神色,“她问了什么?”
“问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喜好,还……提到了先皇后的剑舞。”
萧景玄的动作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旋即恢复平静。“朕知道了。下去吧。”
内侍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临月……这个代替其姐闯入他视野的女人,比他预想的更沉得住气,也更有心思。她不仅在适应,更在观察,在筹谋。
提及风临雪的剑舞,是试探,还是宣告?
他想起那日大婚,她虽身着繁复嫁衣,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脊梁,以及那双清澈却带着坚韧光芒的眼睛。或许,这盘死气沉沉的棋局,真的会因为这颗意外落入的棋子,而产生一些有趣的变数。
他负手而立,低声自语,声音冷冽如这秋夜寒风:
“风临月,让朕看看,你究竟能在这漩涡中,舞出怎样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