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小小的院落温柔地包裹。厨房的窗棂里透出暖黄的光,与天际疏冷的星子遥相呼应。院子里,一张略显陈旧的木桌上,却摆开了一席出奇丰盛、香气四溢的宴席。
不再是简单的家常小炒,而是林晚晚倾尽所能,用上了手头最好、甚至夹杂了些许仙界普通灵植的食材,精心烹制出的佳肴。琉璃肘子红亮诱人,清蒸鱼鲜香扑鼻,一道“佛跳墙”在粗陶罐里咕嘟着,散发着浓郁厚重的荤香,几样时令小蔬清翠欲滴,更有软糯香甜的桂花糕作为点心。
玄宸坐在她对面,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惯常的疏离感淡去了不少,在灯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没有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晚晚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将最后一道汤羹端上桌,然后在他对面坐下,脸上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混合着兴奋与决绝的光彩。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玄宸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她今日的情绪不同以往,这桌菜,也似乎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林晚晚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肥嫩的肘子皮,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做过千百遍。“先尝尝这个,我用了新法子,小火慢炖了三个时辰,入口即化。”
玄宸从善如流,依言尝了一口。的确,肥而不腻,酥烂入味,浓郁的酱香在口中化开,带着食物最本真的温暖力量。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凡间的烟火滋味,有着某种独特的、难以言喻的慰藉。
“很好吃。”他诚心赞道。
林晚晚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似乎对他的称赞极为受用。她又舀了一碗汤,递过去:“再尝尝这个汤,我用了几样后山新采的菌子,味道特别鲜。”
玄宸接过,慢条斯理地喝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些许清冷的轮廓。他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抹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类似于告别般的璀璨和不舍。
他放下汤匙,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晚晚,你有事。”
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晚晚夹菜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更大的、却莫名让人心疼的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她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玄宸,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仙界的‘九幽噬魂瘴’,是至阴至邪之物,寻常仙法难解,对吧?”
玄宸眸色微深,点了点头:“不错。此瘴源于上古魔神怨念,能侵蚀仙元,污浊神魂,极难祛除。即便是我,若深陷其中,也需耗费极大代价。”
“那……”林晚晚的目光亮得惊人,紧紧盯着他,“如果用一种至阳至刚、蕴含无限生机、且能直抵本源的力量,比如……比如传说中的‘混沌初开时的一缕先天火精’,是不是就能克制它?”
玄宸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凝视着林晚晚,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灵魂深处。“先天火精?那是天地初开时的本源之力,早已消散于太古,只存在于典籍传说之中。你从何处得知?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林晚晚却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极致震惊和审视。她心中狂跳,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碰到了最核心的秘密。
她垂下眼睫,掩饰住内心的波澜,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和不确定:“我……我就是前几天整理外婆留下的那些古书时,偶然在一本讲各地风物志怪的残卷里看到的,上面胡乱写了几句,说什么‘幽冥之克,在于初火’,我就瞎琢磨……想着你之前提过九幽噬魂瘴很麻烦,所以就……随便问问。”
这个借口漏洞百出,一本凡间的风物志怪残卷,怎么可能记载连仙界至尊都视为传说的“先天火精”?还恰好点明了其克制关系?
玄宸沉默着,目光如深潭,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他没有追问那本根本不存在的“残卷”,也没有戳破她这拙劣的谎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一种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能点破的紧绷。
半晌,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淡,却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味道很好。”他评价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你的厨艺,又精进了。”
林晚晚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怀疑,没有探究,只有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和……怜惜?
他知道了。
他一定猜到了什么。猜到她可能知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猜到她正在谋划着什么危险的事情。但他没有阻止,没有追问,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在这里。
一种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同时冲垮了林晚晚的心防。她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假装被汤汁的热气熏到了眼睛。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你喜欢就好。”
两人不再谈论那个沉重的话题,转而说些闲话。玄宸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仙界有趣的见闻,林晚晚也叽叽喳喳地讲着村里最近的趣事。气氛似乎重新变得轻松温馨起来,就像无数个普通的夜晚一样。
但这温馨之下,却涌动着汹涌的暗流。这顿饭,吃得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饯行宴。
饭毕,玄宸起身,如往常一样准备离开。走到院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的声音融入风中,清晰地传入林晚晚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晚晚。”
“嗯?”
“无论你要做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天塌下来,有我。”
说完,他的身影便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光屑,消散在夜色中。
林晚晚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桌上杯盘狼藉,残存着温暖的余温。夜空之中,不知何时聚拢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星月,沉甸甸地压下来,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够了。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最后的晚餐已经结束,该来的,终究要来。她转身,走进厨房,开始默默地收拾碗筷,动作沉稳,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已然褪去,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