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荒芜的原野，卷起地上的冻土和残雪，打在脸上生疼。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沉默地行进在通往山海关的官道上。
队伍拉得很长，旌旗算不上鲜明，甚至有些破旧，士兵们大多衣衫单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麻木。
这就是打着“延绥营”旗号，实则由李自成和李来亨带领，前往辽东投奔李定国的一万多人。
离开山东已经有些时日，最初那股死里逃生的悸动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对前路的迷茫。
李自成和李来亨并骑走在队伍中前部，两人都换上了普通军官的装束。
李自成甚至蓄起了杂乱的胡须，刻意遮掩着原本的容貌。
他现在叫“李延宗”，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化名。
一路上，并非没有过其他想法。
在刚刚脱离兖州地界，确认没有追兵的时候，李自成那颗被压抑了太久的心，曾不可避免地活络过。
他私下里与李来亨密议过数次。
“亨儿，我们……真的要去辽东给那朱由检当枪使，去和李定国那逆贼……”
李自成压低了声音，眼里闪烁着不甘的光，
“我们手里还有万把人！不如……”
李来亨相对更为冷静，也更能看清现实。
他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这位名义上叔父的话：
“陛下……不，朱由检既然敢放我们走，岂能没有后手？您看这队伍里，那些带队的中下层军官，真的全是咱们的老兄弟吗？”
李自成闻言，心中一凛，目光扫过队伍中那些虽然同样面带倦色，但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审视光芒的军官。
这些人，大多是原本京营的老兵，或者在山东后期整编时安插进来的“可靠”之人。
他们明面上听从李自成和李来亨的指挥，但实际掌控着部队的基层。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护送李延宗部前往辽东，听从李定国将军调遣”，对于更高层的博弈和弃子的真相，他们或许并不完全清楚，但他们忠诚的是大明天子，而非他李自成。
“况且，”李来亨继续分析，声音低沉而务实，
“咱们这万把人，看似不少，但粮草补给皆需仰仗沿途官府。脱离了这条指定的路线，立刻就是无根之萍。”
“兄弟们这半年来……经历太多，士气低落，军心不稳，能跟着我们杀出兖州已是侥幸，再要他们掉头南下，或者另立山头，恐怕顷刻间就会溃散，甚至反噬我们。”
李自成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李来亨说的是事实。
这支队伍，成分复杂，心气已失。
那些精神恍惚的士兵，是被山东的血腥杀戮摧垮了意志。
而那些相对正常的士兵，则被有效的军官体系控制着。
他和李来亨，更像是被套上缰绳，指引方向的头马，而非真正能够掌控一切的骑手。
曾经席卷天下的闯王雄风，早已在那半年的囚徒生涯和目睹无边杀孽中消磨殆尽。
他现在只是一个顶着化名，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前途未卜的流亡者。
“那……难道就这么认了？去辽东送死？”
李自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嘶哑。
“未必是送死。”
李来亨目光望向北方，那里天地苍茫，
“朱由检……皇帝，他需要人去辽东消耗建虏。我们去了，是棋子，但未必是死棋。李定国……他毕竟……”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李定国或许会念及旧情，或者至少会从实际利益出发，给他们一线生机。
“辽东虽苦寒，战事虽酷烈，但也是一个凭军功说话的地方。”
“只要我们肯拼杀，能立下战功，未必不能搏出一个前程，一个……洗刷过去，重新站稳脚跟的机会。”
李来亨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李自成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却也像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无尽的黑暗中，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光亮。
是啊，去辽东，是绝路，也可能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路。
留在中原，他李自成是已死之人，是过街老鼠。
而去辽东，虽然凶险，但至少可以拿起刀枪，在另一个战场上，用敌人的血，来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
万一……万一能立下大功，或许真能换来皇帝的赦免，甚至……一个新的开始？
总好过现在这样不明不白，提心吊胆地活着，或者在某次毫无价值的冲突中窝囊地死去。
想通了这一点，李自成心中那股枭雄的韧性似乎又回来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的空气，感受着肺叶的刺痛，这痛苦让他更加清醒。
“你说得对，亨儿。”李自成的声音稳定了许多，
“是死是活，鸟朝天！去辽东，杀鞑子！老子当年能从陕西一个小驿卒拉起百万大军，就不信在辽东搏不出一个名堂！”
从那一刻起，李自成和李来亨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们不再是被动地，绝望地被放逐，而是开始主动地思考如何在辽东生存下去，甚至……谋求发展。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与队伍中那些基层军官接触，了解辽东的局势，打听李定国部的情况。
他们不再将自己视为纯粹的囚徒或弃子，而是这支队伍名义上的领导者。
开始考虑如何整合这支力量，如何在未来的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队伍继续北上，气候愈发严寒。
缺衣少食的情况开始出现，虽然有朝廷安排的补给点，但层层克扣之下，能到他们手中的也十分有限。
冻伤，疾病开始蔓延，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下，再也无法站起。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扩散。
面对这种情况，李自成和李来亨展现出了他们曾经作为流民军领袖的经验。
他们亲自巡视队伍，将有限的御寒物资优先分配给体弱者。
严厉处置敢于克扣军粮的军官。
并不断向士兵们灌输“到了辽东就有活路”，“杀鞑子，立军功，吃饱穿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