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哈哈……我李自成纵横天下十几年，打出的口号是‘均田免赋’！”
“可现在……真正免了赋的，却是那个崇祯皇帝！而我，却成了被免税令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赖以起家的政治纲领，被他想要推翻的敌人实现了。
他失去了最大的民心基础。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悔恨涌上心头。
如果……如果当初在河南，在湖广，自己也能约束军纪，好好经营地盘，轻徭薄赋，收拢民心，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路流窜，一路破坏，最终众叛亲离？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闯王，前面……前面好像有个废弃的窑洞，要不要进去躲躲？”
亲兵队长低声请示，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自成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身边这群眼巴巴望着他的兄弟，长长地叹了口气。
英雄末路，莫过于此。
“走吧……先进去避避风头。”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他们钻进阴暗潮湿的废弃窑洞，如同钻入坟墓的鼹鼠。
洞外，隐约还能听到远处官军搜山的呼喝声和犬吠声。
李自成靠在冰冷的土壁上，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这片曾经孕育了他野心的黄土高原，恐怕即将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不，我绝不甘心！
那处废弃的窑洞，与其说是避难所，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墓穴。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菌混合的衰败气息。
李自成和仅存的百余名部下蜷缩在黑暗中，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
每一次洞外传来的风声鹤唳，都让他们的神经紧绷到极致。
饥饿是最大的敌人。
逃窜途中抢来的那点干粮早已告罄，最后几块硬得能崩掉牙的杂粮饼，也在一天前分食殆尽。
一个亲兵冒险在夜间出去想找些野果或挖点草根，却再也没回来，
想必是遭遇了巡山的乡勇或饿狼。
“闯王，喝点水吧。”
亲兵队长李强将一个破旧的皮囊递过来，里面是浑浊的泥水，已经沉淀了半天。
李自成接过，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土腥味直冲喉咙，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他知道，必须保持体力。
洞外，夕阳的余晖将黄土高原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李自成透过窑洞的缝隙向外望去，目光所及，尽是荒凉沟壑。
曾几何时，他麾下百万之众，铁蹄踏遍中原，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却困守在这弹丸之地，饥肠辘辘，朝不保夕。
“想当年，咱们打破洛阳，活烹了福王……”
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兵背靠着土壁，眼神空洞地喃喃着，脸上竟回光返照般泛起一丝红晕，
“那粮食，那金银堆得跟山一样……”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些许涟漪。
其他残兵也纷纷低声附和，回忆着往日的“辉煌”，
抢掠的快感，似乎能暂时驱散眼前的饥饿与恐惧。
李自成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想起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牛金星在进入洛阳后对他说的：
“闯王，欲成大事，需收民心，约束部众，以洛阳为基业，稳扎稳打……”
可惜，当时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部下将领也大多只想捞一把就走，最终还是在洛阳站不住脚，才有了后来的一败涂地。
“收民心……约束部众……”
李自成苦涩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崇祯用一道免税令，就把天下民心收买了大半。
而他李自成，除了“闯王”这个空名头和一身血债，还剩下什么？
深夜，寒风从窑洞的缝隙中灌入，冻得人瑟瑟发抖。
李自成裹紧身上破烂的战袍，难以入眠。
他听到角落里传来极力压抑的啜泣声，是一个年轻的小兵，恐怕是想家了，
或者只是单纯地被这无边的绝望压垮了。
李自成没有出声呵斥。
他甚至有些羡慕这种还能哭出来的情绪。
他自己的泪，早在起兵造反前就流干了，剩下的只有麻木和的疲惫。
天刚蒙蒙亮，窑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声！
“不好！官军摸上来了！”
负责放哨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嘶哑，充满了恐惧。
李自成猛地站起，抓起手边的雁翎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终究是躲不过了！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李强抽出腰刀，厉声吼道，试图提振士气。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
大多数残兵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麻木，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连续不断的逃亡，饥饿和追杀，早已将他们的斗志消磨殆尽。
窑洞口已经被火光映亮，人影幢幢。
来的不是大队边军，而是一群穿着杂乱号衣，手持长矛弓箭的卫所兵和乡勇，大约有两三百人。
他们显然发现了这个窑洞的异常，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
“里面的流寇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兵器，出来受缚！朝廷或可饶尔等不死！”
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在外面喊话，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得意。
那可是闯王李自成啊，他的人头足够自己连升三级，若能活捉更甚！
李自成知道，投降是死路一条。
他李自成的人头，值万金，官军绝不会放过他。
他看了一眼身边这群面如死灰的部下，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难道今日，就要葬身于此？
“闯王！我护着你冲出去！”李强挡在李自成身前，眼神决绝。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围在外面的官军中，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
“爹！爹你在里面吗？我是狗娃啊！”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明军号衣，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不顾阻拦，冲到了窑洞前，朝着里面大喊：
“爹！朝廷免税了！咱家的地能种了！娘让我找你回去！你别跟着闯王了！快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