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求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这些东西不能抢啊!我们一家老小全靠这些东西过冬啊!您若是抢了,我们一家人统统要饿死啊!”
北风萧萧而过,连带着坠入嘶喊声也更为凄厉。一队宣国骑兵正在洗劫踏北的一处村庄,这样的惨叫之声随处可闻,像是阴云般笼罩了整个村庄。
一名妇人紧紧抱着宣国士兵的腿,而这士兵手里拿着的正是从妇人家中搜刮出来的粮食,妇人一家老小全部指望这点粮食过冬,她怎么忍心被抢走?
她只能使出全部的力量抱着对方的腿,期望以自己的卑微换取对方的怜悯,可她的努力注定落空。
那士兵起初只是呵斥,让妇人赶紧滚开,自己这是奉命行事。
见妇人怎么也不听,士兵失掉耐心,一脚便踹在妇人的胸口上,把对方踹倒在地。踹完还骂骂咧咧起来:
“贱女人!好生不晓事!活不下去,你就不会自己想办法吗?老子可是奉元帅命令行事,若是办事不利遭到责罚,你他娘负得起这责任?”
士兵瞪着妇人痛骂道,一不留神,手中米缸不小心洒出了几粒米。
那妇人见有几粒米掉落在地上,宛若即将渴毙之人见到了雨水,不顾胸口石砸一般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抢米,并将那些米紧紧护在怀中,不让任何人夺走这些米。
士兵见状更来气了,斥骂道:
“你这贱婆娘!真会给老子找麻烦!老子数到三,给老子把米松开!老子就不跟计较。”
士兵一连数了三个数,可那妇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不论身体颤抖得多厉害,也始终把米护在怀里。
那士兵登时便勃然大怒,一手持着米缸,另一只手抽出马鞭,狠狠抽打在妇人身上。粗糙的马鞭划破凛冽的空气,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声响,“唰”地一声打在妇人的身体上,立时便留下一道血痕。
妇人惨叫出声,可依旧紧紧护着那几粒米,不曾动摇。士兵也不废话,妇人不松手,那他就一直打下去,直到妇人松口为止。
一鞭,接着一鞭,冲破空气,划破长风,撕裂肉体……原本与寒风一般冰凉的马鞭,此时竟滚烫到有些灼手。
士兵喘着气,猛烈地挥舞鞭子让他不免有些疲惫。
再反观那妇人,遍身是伤,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来。
她的意志还在驱使着她抓住那些米,可她的躯体已然崩溃,不受意志所操控。
怀里的那些米,很快从面条般的双手中漏了出来,接着,士兵飞快地将这些米扔进米缸。等他的目光再度扫到妇人身上时,他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怜悯,而是朝奄奄一息的妇人啐了口水。
士兵打算抓紧时间前往下家搜刮,这时,他的一名队友走到他身旁,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妇人。
队友打量着妇人,那妇人的惨状令人不忍卒睹,令队友微微皱了皱眉,向士兵说道:
“怎么搞的?元帅不是吩咐了,只准搜刮物资,不准杀人的吗?”
士兵瞥了妇人一眼,冷哼道:
“谁让这贱女人找死,抓住老子的米不放。”
队友又淡淡地问了一声:
“没打死吧?”
“当然了!老子下手有分寸,要不了命。”
“那就行。”
队友轻轻点头,道:
“就把这些贱民留给昭人去吧!让昭人操心去!这处村庄也搜刮得差不多了,把粮食上交,我们去下一处,一定要赶快。”
“知道了知道了。”
那士兵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一手端着米缸,朝交粮的地方走去,那名同伴也很快离去。冰冷的地面上,只有那妇人无声地趴着。
没过多久,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就从后头的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的脸庞无不浸满泪水,道道泪痕,刀割似的挂在他们脸上。
一双双光溜溜的小脚踩在地面上,一只只瘦弱的小手抱起起妇人,一起朝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去。
纵然门扉紧闭,狂风却能从门扉的裂缝进去,哭声却能从门扉的裂缝出来,延绵不断,不绝如缕……
士兵们继续着他们的搜刮,他们不光要抢粮食,炭火一类物品也是他们所要收缴的,不能把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留给昭人!
几名士兵如豺狼一般冲进一名老翁的家中,不但逼着老翁把粮食都交出来,还让老翁把炭火也给交了。
老翁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下跪求饶,让士兵们至少给他们家留上一点炭火取暖,但士兵们对于应对这些顽抗早已是驾轻就熟,不顾老翁的苦苦哀求,只要敢抵抗丝毫,那就是打!除了不能打死以外随便打!
打到无力反抗,这些东西终归会被他们占有。
这一次,还不等几名士兵撒开膀子开打,一声呵斥就从后传来:
“都给我住手!”
几名士兵仓皇地往后看去,看见一名将领模样的人正威严地注视他们。
其中一人仔细辨认一会儿,认出来来者乃是曹承隐将军,便一脸恭顺地朝曹承隐开了口,与先前那副凶恶模样判若两人。
“曹将军怎么也来了?您特意到此,是有何事情要吩咐吗?”
曹承隐凝神注视那几名士兵,接着又看了一眼惴恐的老翁。
和谈破裂之后,曹承隐便离开京城,一路北上。他很清楚昭宣大战必将很快爆发,这一战不但是大昭与大宣十年以来的首场大决战,还是关乎宣国生死存亡的一战。
因此曹承隐不打算返回中宣,他让其它使团成员回中宣复命,自己则前往南军,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途中,曹承隐惊讶地发现一队宣国士兵居然在洗劫村落,匆忙赶去后,便发现了眼前的一幕。
曹承隐冷声说道:
“是谁让尔等这样做的?我大宣的王师,居然沦落到劫掠百姓的地步?简直可耻!”
那几个士兵被数落得摸不着头脑,奇了怪了,将踏北洗劫一空不是许志威元帅下的命令吗?曹承隐将军难道和他们不同频不成?
一个机灵的士兵反应得很快,立马对曹承隐说道:
“禀告将军,在踏北收缴物资,乃是元帅下达的命令,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没有元帅的命令,我等岂敢乱来?”
“元帅的命令?可恨!若将物资搜刮一空,百姓如何能活命?”
曹承隐愤愤不平的开口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下,立马就猜测到了许志威的意图——将踏北平原变成一片荒废之地,并让宣军退守泫水一线,无限拔高北上昭军的后勤压力,使昭军不得不败退。
“果真狠厉!”
曹承隐目光闪烁,低声喃喃了一句,思绪正飞快地运转着。
身为将领,曹承隐自然能体会到许志威战术上的高明之处。
按许志威的这套打法,即便宣军整体上处于劣势,昭军也难以取得突破,宣军只需在昭军后撤之际杀一个回马枪,昭军安有不败之理?昭廷一面的危机足以被化解。
身为一个曾经的昭人,曹承隐不能不对这一做法心有不忍。
没错,宣军是能凭借这一战法扛住了昭军进发,可踏北的无数百姓呢?难道他们就不是宣国的子民吗?
宣国弃他们如敝屣,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路,无数踏北百姓都将在这场浩劫中身亡。
等宣军卷土重来以后,又该如何聚拢失散的人心,挽回惨死的人命?从长远上考虑,曹承隐无法接受许志威的坚壁清野之策,他必须做些什么。
曹承隐还在思考,士兵已经开了口:
“将军,您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继续了,军情要紧,倘若上面责罚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言罢,士兵们准备继续他们的掠夺。
眼见士兵们再度扑来,老翁泪流满面,心如死灰,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想要拼尽全力做最后一搏。
老翁瘦骨嶙峋的身体,只需士兵稍稍用力一推,便如枯树般轰然倒塌。最后的障碍也遭清除,士兵争先恐后地抢夺着一切,如同群狼肆意分食倒毙的猎物尸骸。
见此情形,曹承隐心痛如绞,一度伸出手来,想要阻止这一切——他终究是放下了手,转过身,离开了屋子。
明明已经走出屋子,曹承隐却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似乎永远留在屋中,连带着他的脚步也开始发轻。
唉!可恨他身为宣国大将,却连近在眼前的平民百姓也拯救不了,何其之荒唐?
发生眼前的这一幕,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毕竟,对于正统宣人而言,只有卫门关以北的子民才是真正的子民,是大宣的核心。
至于其余百姓,仅仅是向大宣臣服的奴仆罢了,大宣从来不将他们视作自己人,于危急时刻将他们抛弃,完全是意料中事。
如果国家内部的隔阂没有如此深重,如果大宣的子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平等地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之上……这些,都是曹承隐孜孜以求的。
他明白,想象不能带来改变,他唯有将路走下去,方能抵达彼岸。
抛下身后愈发凄厉的哭喊声,曹承隐决定去见一趟许志威。
……
……
……
宽大厚重的貂裘,为寒风中的许志威隔绝了严寒。
许志威悠闲不已地坐在马上,也许是太过无聊,他还会时不时将腰间宝剑拔出来赏玩一二,譬如用剑刃修个指甲什么的。
许志威的身旁跟着许志和以及许恒等将领,而在许志威的身后,一大排身披白毦、跨骑白马的骑兵正严阵以待,目视前方。
这些披白毦、骑白马的骑兵,正是许志威最为精锐、最为倚仗的亲卫军——白马白毦骑兵,简称白骑兵。
许志威从军中挑选勇战善射之士,组建了这支精锐部队。
这支部队人数不多,总计三千人,但这三千人每一个都战力不俗,是许志威的心头肉,许志威几乎从不敢拿这些精锐冒险,每损失一个,对许志威而言都是难以承受之痛。
这次把这些精锐拉出来,倒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处理,仅仅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在等待的途中,有许多支骑兵携收缴的大批物资归来,许志威同样没有关注他们,反正他早已安排了接应的人员,这点小事无需他挂怀,他要等的目标还不曾出现。
百无聊赖的等待又持续了一会儿,许志威已经把能修剪下来的指甲统统修剪了一遍,负责给许志威端茶的下人也倒完了两个茶壶。
一名哨骑终于来到许志威身前,向许志威禀报了一个消息。
听完这个消息,许志威顿时精神一振,脸颊上的红润也更为鲜亮。他舒展着臂膀,朝身后的白骑兵们高喊道:
“儿郎们!兽群就快到了,做好驱赶准备!”
白骑兵们拈弓搭箭,目光笔直地望向前方的地平线。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几个黑点从地平线上冒了出来。
起初只是几个,接着这黑点便开始了蔓延,变成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一般挤满了整条地平线,潮水一般朝许志威的方向涌去。
等这黑压压的大片越发靠近时,众人才看清楚,来的原来是逃难的无数百姓。
由于宣军将踏北劫掠一空,踏北的百姓如果还待在原处,那么毫无疑问,唯有一死。
他们没有办法迈过这个严冬,唯一的出路就是北上,前往宣国腹地寻求赈济,这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后希望。
纵然天寒地冻,纵然衣衫褴褛,纵然瘦骨嶙峋……为了活下去,他们只有踏上旅途。
等他们走到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倒在路途中,再也无法苏醒过来。
但他们依旧在坚持,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可这一希望终将落空,许志威以及他的部队,宛如天堑一般横在了他们身前。
许志威轻抚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逃难而来的百姓,仿佛在看一群即将溺死的老鼠做最后的挣扎。
等这些百姓行进至一定距离时,许志威目光中闪过一道寒芒,朝部下下达了命令:
“给本帅放箭!”
白骑兵们挽弓如月,朝人群倾泻着箭雨。
暴雨一样的箭矢不但阻绝了人群北上的道路,更将人们最后的希望碾得粉碎。
他们不敢相信,他们为宣国耕地、为宣国纺织,为宣国缴纳赋税,为宣国诞下人口并重复上述一切。
他们最后等来的不是国家的救济,而是夺命的箭雨,这是他们此生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一场雨。
箭矢无情而来,眨眼间夺走无数生命,血肉如柿子般爆裂开来,浓烈腥味迅速弥漫于空气之中。
走到此处时,无数百姓都已然精疲力尽,箭雨的来袭,令他们别无选择,只有不顾一切地向后逃窜,慢走一步,都可能成为箭矢下的亡魂。
若是被一箭毙命,至少能省去了不少苦痛。
最不幸的还是被一箭射伤,却没有立即死去的人。
他们因伤势再无力逃跑,要么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其它逃亡者活生生踩死,要么就看着延绵不绝的箭雨如何收割掉自己最后的生命。
更要命的还在后头,在逃难的大队人群里,走在前头的人及时发现了危险,并慌忙地向后方涌去。
但走在后头的人却对前方的状况一无所知,早已麻木的双腿机械似地继续往前迈去,因饥饿而迟钝的大脑也只剩“继续前进”这一个念头。
前拥后挤之下,惨状被无限放大。
前头的人怎么拥挤也冲不开厚厚的人墙,只能被从后而来的箭矢射死。
后头的人还在往前进着,将前头人的退路牢牢堵住。
如果白骑兵的箭雨倾泻不休,这里必将沦为最为恐怖的人间烈狱,无数人会因此而死。
好在箭雨持续几轮后,许志威便让手下停止了攻势。惊恐万分的人群总算迎来一丝喘息。
许志威在护卫的跟随下策马奔向人群,迎着人群惊恐的目光,厉声呵斥道:
“胆敢北上一步者,死!”
许志威的怒吼彻天动地,乌泱泱的庞大人潮,此时如同被扼住咽喉般鸦雀无声。
许志威将一只手高高举起,竖起三只手指,同时高声喊道:
“本帅数三个数,还敢停留于原地者,杀!”
“三!”
人群先是愕然,似乎仍然没有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二!”
愕然转而变成了恐慌,人们开始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人群实在太过庞大、太过拥挤,无论夹在其中的人多么努力、多么用力,都只能像蜗牛一般缓慢地向后蠕动。
而死神的镰刀就像这席卷而来的北风,无比的迅猛,又无比的凶残。
狂风,无情刮向人群,卷起无数灰土,连同浓密无止境的乌云,将天日也一并遮盖。
无论天穹还是大地,都堆积着沉重,仿佛一块接着一块顽石,拥塞于天空与大地的咽喉,让人间的呼吸亦变得艰难不已……
“时间到了哦!”
扫视着四散奔逃的人潮,许志威的嘴角如同被一阵微风给轻轻吹起,露出一抹戏谑而轻松的笑容。
他从容地回转马头,朝己方军阵驶去,捎带手一般对麾下白骑兵们挥手下令道:
“继续放箭吧!”
白骑兵遵从了许志威的命令,箭雨乘着狂风,朝人群奔袭而去。无数鲜血,鲜花一般地绽放着,延绵不绝,举目皆是……
而许志威对两侧奔流着的箭雨视若无睹,悠然淡定地驾马返回阵中。
等他重新进入阵列,再往回看时,难民们已经四散逃窜出了弓箭射程,只留下一地的尸骸。
看到满地尸骸,许志威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颇为振奋地鼓起了掌。
“不错!干得很不错!这下,这帮贱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北上了,让昭人去处理这些累赘吧!我等高枕无忧矣!”
“元帅英明!元帅英明!”
一众士兵爆发出齐声的赞扬,这让许志威的笑容更为得意。
在许志威两旁,许志和不免被眼前横尸遍野的惨状吓得脸色苍白,就连嘴唇也轻轻颤抖。
听到底下士兵正高声赞扬着许志威,许志和也从惊愕中猛然挣脱,跟着赞扬起了许志威。
许恒则从始至终都不动声色,无论是许志威让士兵对灾民放箭,还是士兵们高声赞扬起了许志威,许恒都是一脸严肃,宛如一尊雕像。
只是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时不时闪出几缕耐人寻味的深意。
曹承隐脸色铁青地看完了士兵们是如何屠戮同胞,以及如何赞誉下达这一命令的屠夫。
他除了捏紧拳头,什么也做不了。
自曹承隐抵达南军后,他便对许志威进行了劝说,认为坚壁清野的措施固然有利于宣军此战得胜,可必将使踏北人心尽失,会为之后的统治深埋隐患。
曹承隐认为,即便宣军要按既定计划执行,也请接收来自踏北的难民,并给予些赈济,使百姓能得生路。
许志威对曹承隐的提议嗤之以鼻,就连正眼也懒得看对方。踏北人心?那是什么东西?能用来吃吗?
踏北之地,本就是大宣征服而得的土地,至于踏北人民,那更是大宣铁蹄下的奴仆,我大宣让他们生就生,让他们死就死。
以前,大宣选择让他们生,这次,大宣选择让他们死,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的事情?
踏北人就算敢叛乱又如何?宣军只要击破了昭虏北上,还怕收拾不了叛匪?有多少杀多少!完全无需费心!
许志威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曹承隐的提议,一个小小降将也敢干涉自己的决策?
他非但拒绝,还大肆嘲讽、污蔑了曹承隐一番,称曹承隐拎不清自己如今的位置,做的尽些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即便早有预料,曹承隐还是对许志威的严词拒绝感到失望。
明知无果,曹承隐唯有选择放弃,见证许志威用鲜血铺平通向胜利的道路。
可他还是决定留在南军里,他不想错过这场与昭军的大战。
他知道,石建之必然会出现在对方的阵营之中,这一次,他定会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方,挽回当初的一败涂地!
所以……暂时忽视眼前的血腥,将目光投向未来吧!
在完成了驱逐后,许志威让一部分兵马驻留原地,自己则与众将返回中军大营,商议对敌方略。
“……此战之核心,在于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大帐内,许志威向麾下众将豪言道。
因为出了不少汗,许志威进入大帐,便将貂裘脱下,挂在一边,一身轻甲地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讲述。
他战略的核心,简而言之就是他所提到的八个字: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许志威豪情万丈,可诸将却不似他这般有信心。其中一名将领就站出来指出道:
“元帅,如今南军可派遣之兵力仅在八万上下,而昭军可出动之兵力,预计不下十万。非在下对元帅之才能有所质疑,乃是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今我军莫说有昭军之十倍,总数甚至不如昭军。
如此对比下来,如何能求歼灭昭人?元帅此举……未免太过冒险了。恳请元帅再三权衡,以稳妥为上,我南军齐心协力,退敌无虑!”
许志威注视了提建议的将领一眼,他并没有因将领的质疑而感到生气,相反,他的脸上升起一抹从容的笑容。他先是点了点头,认可了将领的部分说法:
“你说的有道理,若兵力不倍于敌,何求全歼于敌?但你忘了,踏北可是我们的主场!”
许志威的笑容满是自信,神采奕奕地说道:
“我在踏北施行焦土政策,为的,就是将这个烂摊子扔给昭人,让昭人发愁去!昭人不是成天惦记着收复故土吗?好啊!我满足他们!
他们要么就费心费力地赈济百姓,要么就坐视踏北废乱无宁,看看他们会如何选择!等他们被踏北的治理弄得焦头烂额之际,我宣军一面奔杀而来,一面迂回包抄,定能打那洪辽小儿一个措手不及!
届时,本帅必当身先士卒,随精锐突入昭人中军,一举斩杀洪辽小儿!待昭人之指挥瓦解后,纵有百万之众,亦不过是待宰之羔羊!大把大把的军功可等着各位呀!哈哈哈哈哈……
当然,以上所说,仍然只是第一步。我宣军先将昭人大破之,不说一个不留地悉数歼灭,至少会让昭人大军彻底失去一战之力。
而后,我宣军当乘势而南下,兵锋直指终平四城!彼时前线昭军尽败,终平四城势必人心惶惶难安,我宣军大军压境,昭人必定望风而降,则踏北之地尽为我有。
粮食、金银、军功、女人……一切垂手可得!我大宣从此将一雪前耻,傲然屹立于天下,使四境再无敢犯之敌!令万方为之振动!
诸君,名留青史的机会,可就在我等的面前等候着我等!诸君怎可踟蹰不前?哈哈哈哈哈……无妨!无妨!我许志威定当轻戈快马,为诸君探路!功名富贵,诸君当共享之,任何风险,我许志威一人受之!”
“元帅英明!”
“元帅英明!”
“元帅!元帅!元帅!”
“哈哈哈哈哈……”
许志威豪气冲云的发言,让众将也为之心潮澎湃。
尽管许志威的计划仍然是大胆而冒险的,打退昭人根本满足不了他,将终平四城一并收入囊中方能让他满意,这般铤而走险的进军方略如何不令人咋舌?
从许志威身上迸发出的豪情与勇毅,让众将不由自主地为许志威献上全部的信心,愿意与之死战到底!
他们向来是不畏惧与昭人一战的,如果他们的统帅也表示出了身先士卒、誓死一搏的决心,那他们凭什么裹足不前?
杀!为了大宣的荣耀!为了他们的荣耀!与昭人血战到底,不尽灭来犯之敌绝不罢休!
小小的帅帐,仿佛有无数只猛虎盘踞其中,并时刻准备着露出獠牙,朝敌人发起猛烈的冲锋。
在欢呼雀跃的人群中,也不乏担忧的目光,其中就包括曹承隐。
不管许志威的话多么豪气盖世,曹承隐都不为所动。他清楚地看到了许志威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许志威把一切都看得太想当然了。
首先,许志威凭什么认为宣军能在正面一举击溃昭军,甚至还有余裕分兵展开包抄?兵力处于劣势的宣军,即便将全部兵马都压在正面,也未必能锁定胜局,又何况分兵?
倘若宣军没能于正面一举击溃昭人,那宣军岂不立马处在进退维谷的境地?无论是正面的宣军,还是负责包抄的宣军,都很可能面临昭军的反包抄,届时宣军岂不危险?
许志威还强调过,在饭桶洪辽的指挥下,昭军不足为虑,这点并不算错。
终平战役时洪辽的表现有目共睹,可宣军真的值得把三军之安危寄托于敌将的愚蠢之上吗?
要是洪辽没有犯病,或是昭人选了个能打的前来,宣军又该如何应对?
别忘了,终平战役时,许志威就是赌洪辽会被吓破胆,于是将丰平的大部兵马转移向终平,企图一举拿下终平。
结果洪辽非但没有弃城逃跑,十多万宣军还让石建之抄了后路,差一点遭到围剿。
同样的情况,许志威居然还想重演一遍,这实在是不长记性,宣军要是遭到了重挫,他许志威负的起这个责任?
曹承隐的眉头皱得很紧,就像绷紧的弦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绷断。他很想出言劝谏许志威,让对方以稳妥为上,不要拿数万将士的性命乃至大宣的国运冒险。
他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是曹承隐,对方是许志威,对方不可能听从于他,他哪怕说了,也只是徒遭嫉恨。
唉!又有何法呢?如果注定不能走回正轨,如果注定要在危险的道路前进,那他也当拼尽全力。
许志威尚且沉浸于喜悦与激动,这时,一直都一脸肃然的许恒突然开口禀报道:
“禀报元帅,流民军经过训练,已经可以投入战斗,请元帅下指示。”
“哦?”
许志威愣了片刻。
他仔细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还有流民军这么一回事。他从始至终都没对流民军上过什么心,一帮子流民,又能有什么战斗力?在正统宣军面前连渣滓都称不上。
如果不是许恒提起,只怕他真会将此事抛诸脑后。
想起此事后,许志威也不怎么挂怀,打算将这些流民军打发去看守后方了事。
话刚到嘴边,他又有了新的主意——看守后方,不是便宜了这些流民军吗?反正都是些耗材,不如拉去前线当炮灰!
拿定主意后,许志威开了口:
“好吧!那便把流民军也带上前线,准备投入战斗。”
“是!”
许恒点头表示赞同。
此事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而当许志威的目光落到曹承隐身上时,他一下子冒出了新的想法——不入流的军队,就应该让不入流的将领指挥。
这曹承隐留在南军闲着也是闲着,把他打发回中宣,还有可能坏自己的好事,不如就让他去指挥这支破烂军队吧!
许志威看向曹承隐,说道:
“对了,许恒,就让曹将军来协助你指挥流民军吧!同为下等人,曹将军对指挥这支军马一定颇有心得,哈哈哈哈哈……”
曹承隐固然不忿于许志威的羞辱,一想到自己可以指挥军马,曹承隐还是格外欣喜地遵从许志威的指示。
曹承隐没有注意到的是,许恒此刻看向他的目光正透着别样的深意。
至此,初步的作战方针基本确定,大宣已经做好准备,迎战来袭的昭军,打好这场大决战。
百年的野心,要么于此战中更进一步,要么就于此战中灰飞烟灭。宣军上下将全力以赴,与敌人做殊死一搏,朝大宣的千载帝业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