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世界……逍遥大道……
这几个字眼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深处的枷锁。
安稳是什么?是头顶上那个随时会收紧的金箍吗?是五行山下那五百年不见天日的孤寂吗?是面对那些明明不如自己,却要点头哈腰的神仙时的憋屈吗?
不,那不是安稳,那是妥协,是磨灭,是把一只本该翱翔于九天的雄鹰,关进一个用功德和果位打造的华丽笼子里!
再看看那二位高高在上的西方圣人,他们在钟离叔祖面前,不也一样要躬身行礼,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吗?
他们,自在了吗?
“师父。”
孙悟空忽然开口,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异常洪亮、坚定,仿佛斩断了心中最后的一丝迟疑。
他抬起头看向唐僧,看着这个自己保护了十四年,让自己又敬又恨的和尚。
“你说的没错,成佛是你的归宿,是八戒和沙师弟的归宿。”
“但,那不是俺老孙的。”
孙悟空咧开嘴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决绝,更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找回真正自我的通透与畅快。
“俺老孙本是天地孕育的一块顽石,生来就该逍遥自在,啸傲山林。这灵山虽好,金碧辉煌,气派非凡,却是一个用黄金打造的华丽笼子。俺老孙是野猴子,天生野性,关不住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对着唐僧、猪八戒、沙和尚,深深地行了一礼,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这一拜,拜的是唐僧将他从五行山下救出的恩情。
“师父,呆子,沙师弟。”
他直起身,对着三人再次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这些年风雨同路,降妖伏魔的师徒情谊。
“经已送到,你们的劫难已满,俺老孙护送你们的使命,到此也算圆满完成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眼神清澈如洗。
“这一路的恩情,无论是打是骂,是恩是怨,俺老孙都记在心里。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去做你的旃檀功德佛;我过我的独木桥,回我的花果山,做我的齐天大圣。”
“咱们,两清了。”
“轰!”
随着“两清了”三个字说出口,孙悟空只觉得神魂深处,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应声而碎!那是他与取经团队,与西方教之间最后的一丝因果联系!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保唐僧西天取经的孙行者,他只是他自己——齐天大圣,孙悟空!
唐僧张了张嘴,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旁的猪八戒一把拉住。
“师父,算了吧。”猪八戒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他看着孙悟空那挺得笔直,仿佛要将这天都重新扛起来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猴哥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咱们是家禽,他是雄鹰,留不住的。”
孙悟空直起身,再无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弯腰捡起地上金箍棒,紧紧地握在手中,那熟悉的重量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与强大。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钟离身旁,那姿态,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充满了无所畏惧的豪情与新生般的喜悦。
“叔祖,咱们走!”
“好。”钟离点了点头,那双眸子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这金箍也去了吧。”
他大袖一挥,孙悟空头上金箍就化为金粉,散落在地上。钟离甚至没有再看那依旧躬身不起的西方二圣一眼。
“悟空,卡皮塔诺,回家了。”
一直沉默不语站在旁边的卡皮塔诺,对着钟离微微躬身,那张面具之下,眼神也闪烁着赞许的光芒,他紧紧跟了上去。
钟离没有撕裂虚空,也没有驾云。
他只是带着众人,一步步朝着大殿门口走去。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脚下都会凭空生出一条由混沌之气铺就的星光大道,那大道之上,星辰幻灭,宇宙生发,仿佛将整个混沌踩在了脚下,直接延伸向殿外无尽的虚空。
那是守护大道的具象化!是只有大道圣人才能拥有的无上威能!
眼看众人就要走出大殿,踏上那条通往未知的星光大道。
孙悟空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他对着高高在上,脸色铁青如锅底的如来,露出了一个标志性桀骜不驯、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笑容,露出了两排森白的牙齿。
“多宝道长。”孙悟空学着钟离的称呼,故意喊道,“多谢你那五行山饭庄,管了俺老孙五百年的吃住。”
“不过,那紧箍咒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这玩意儿,可是观音道长亲手给俺戴上的。”
“这笔账,俺老孙可给你,给你们佛门,一笔一笔记下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俺老孙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说完,他再不理会如来那难看到极点,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仰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那笑声中充满了压抑了五百多年的张狂、快意与解脱,跟着钟离的身影,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条星光大道,瞬间消失不见。
“俺老孙去也——!”
笑声如同滚滚天雷,回荡在整座灵山,震得那功德池里的七宝莲花都在瑟瑟发抖,震得那大殿之上象征着佛门气运的金瓦,都在嗡嗡作响。
如来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一口金血终是没能忍住,顺着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莲台之上,瞬间将那圣洁的莲瓣,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
他身旁,接引和准提两位圣人,自始至终,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