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洞口,藤蔓垂挂的阴影如同怪物的触手。沈云疏和林栖站在洞穴入口的内侧,进行着最后的检查。
沈云疏背上背着一个用坚韧藤条编制的背篓,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支浸透了石脂的粗大火把,一捆长长的、由皮绳和藤蔓绞合而成的绳索,几个装满清水的厚皮水囊,以及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肉干和烤熟的块茎。腰间佩着那把唯一的钢制短匕,刀柄被她的手心焐得微温。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洞穴特有的潮湿和烟火气灌入肺中,让她因紧张而略微加速的心跳平复了些许。
林栖的装备则简单得多,却也更加致命。他惯用的硬弓斜挎在身后,箭囊里是新打磨的骨箭与那三支珍贵的钢箭。那根陪伴他多年的石矛握在手中,矛尖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除此之外,他腰间只挂了一个小皮囊(里面装着火折子、燧石和一些用途不明的零碎)和一个水囊。他的目光透过木刻面具,冷静地扫视着前方幽深的通道,如同即将回归领地的头狼。
没有过多的言语,沈云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洞穴深处——那里,沈云墨、石头和阿昌站在矮墙后,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担忧。周砚躺着的方向一片昏暗,但她能感觉到那道凝重的目光。
“走。”林栖低哑的声音响起,率先拨开藤蔓,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条通往地底更深处的狭窄裂隙。
沈云疏紧随其后。
一进入裂隙,外界微弱的天光和声音瞬间被隔绝。一股比洞穴内更加浓郁、更加原始的潮湿和土腥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矿物质的味道。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岩石,通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有时甚至需要侧身或弯腰才能前行。温度明显下降,冰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
林栖晃亮了第一支火把。跳跃的火焰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但也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随着火焰的摇曳而张牙舞爪,更添了几分阴森。火把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更深处依旧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地下河的轰鸣声在这里变得更加沉闷,仿佛来自地心,震得人胸腔都在微微共鸣。
林栖在前,步伐稳定而谨慎,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除了水声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沈云疏紧跟其后,努力让自己的脚步放轻,同时瞪大了眼睛,不放过任何岩壁、地面或顶部的异常。
通道并非一成不变,时而狭窄逼仄,时而豁然开朗,出现一些不大的、天然形成的岩腔。在一些岩腔的角落里,他们发现了一些散落的、早已腐朽的兽骨,以及一些颜色奇特、形态怪异的钟乳石和石笋,在火把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看这里。”林栖忽然停下,用石矛指向一侧岩壁的下方。
沈云疏凑近看去,只见岩壁底部有一片区域颜色深暗,与周围不同,用手触摸,能感到一种滑腻感,像是某种藻类或菌类长期滋生形成的生物膜。林栖用矛尖轻轻刮开一点,露出下面相对新鲜的岩石断面。
“有东西定期从这里经过。”林栖低声道,“不是人,是某种……喜湿的动物。体型不大,但数量可能不少。”
这提醒了他们,这片黑暗世界并非死寂,同样存在着它们自己的生态和危险。
他们继续深入。空气愈发潮湿闷热,岩壁上开始出现冷凝的水珠,不断滴落,发出“嘀嗒”的声响,与远处永恒的水声混合在一起。前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通道开始变得开阔,前方传来了更加清晰、也更加湍急的水流声。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沈云疏呼吸一滞。
他们站在了一个巨大地下空腔的边缘。空腔远比他们居住的那个洞穴更加宏伟、更加原始。一条真正的地下河在空腔底部奔腾咆哮,河水黝黑,看不出深浅,激流撞击在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腔的顶部高悬在无尽的黑暗中,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如同利剑般倒垂下来,有些石尖还在缓缓滴着水。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在河对岸的岩壁上,分布着大片大片散发着幽幽蓝绿色光芒的荧光苔藓,它们如同星河般蔓延,将那片区域映照得如同梦幻般的鬼域,与沈云疏他们手中火把的暖色调光芒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简直是另一个世界。”沈云疏喃喃道,被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震撼。
林栖的目光却更加锐利,他扫视着河面和对岸,最终指向河流上游的方向。“路,在那边。”他说道。在那边,河岸变得狭窄,岩壁似乎更加靠近水面,隐约能看到一条被水流冲刷出的、极其险峻的路径,蜿蜒着通向更深的黑暗。
但要到达那里,他们必须沿着脚下这条湿滑、陡峭的岩壁边缘,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下方就是咆哮的暗河,一旦失足,后果不堪设想。
林栖将石矛背好,解下绳索,将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递给沈云疏。“抓紧。跟我走。”
他率先踏上了那条“路”。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路,只是一些突出的岩石和勉强可以落脚的狭窄平台。林栖如同壁虎般贴着岩壁,手脚并用,每一步都稳如磐石。沈云疏紧紧抓着绳索,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力量,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向前移动。冰凉的岩壁硌着她的手掌和身体,脚下奔腾的河水带来的震动感清晰传来,让她头皮发麻。
有几次,她脚下的石块松动,滑落下去,瞬间就被漆黑的河水吞没,连一点回声都没有。每一次,都让她心脏骤停,全靠腰间的绳索和林栖稳定的牵引,才没有跌落。
短短百余步的距离,仿佛走了一生。当两人终于安全抵达对岸那片相对平坦的区域时,沈云疏几乎虚脱,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
休息片刻,他们继续沿着河岸向上游前进。这里的荧光苔藓更加密集,光线足以让他们看清周围的环境。沈云疏注意到,河岸边的岩石颜色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一些赭红色和硫黄色的条纹,空气中那股矿物质的味道也更加浓烈,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
“这里有矿脉。”沈云疏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块颜色异常的石块,“可能是……硫磺,或者某种金属矿。”
林栖也注意到了气味的变化,他变得更加警惕,示意沈云疏放慢脚步。
又前行了一段,通道再次收窄,前方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矮洞,而那刺鼻的硫磺气味,正是从那个矮洞里飘散出来的。
林栖示意沈云疏熄灭火把,只借助荧光苔藓的微光观察。他伏低身体,如同蜥蜴般悄无声息地爬到了矮洞入口,侧耳倾听,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片刻,他退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里面,有空间。气味更浓。小心,可能有毒气,或者……其他东西。”
希望与危险,同时隐藏在那个矮洞之后。沈云疏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仿佛看到了命运设下的又一个关卡。她重新晃亮一支火把,深吸一口尚且清新的空气,对林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