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实的驴会算账,这事在十里八乡传得邪乎。
那驴是头黑驴,瘦得能数清肋骨,唯独俩眼珠子瞪得溜圆,像嵌了俩铜算盘珠。每天清晨,刘老实牵着它去镇上拉货,路过王记杂货铺,驴准会停下来,冲着柜台“昂——”一声。
“又来啦?”王掌柜笑眯眯地摸出块驴打滚,“今儿要芝麻的还是黄豆的?”
驴用尾巴尖指了指芝麻罐。刘老实叹口气掏钱:“我说你这畜生,自个儿挣的脚力钱,全填了这张嘴。”
驴嚼着糕点,蹄子在地上敲了三下。王掌柜乐了:“它说你小气,昨儿拉布庄的绸缎,人家给了四两银子呢。”
刘老实嘴硬:“那是我辛苦挣的!”可转头还是往驴料里多加了把黑豆。
这驴的账算得比账房先生还精。有回给李秀才送书,秀才给了一串铜钱当脚钱。驴驮着书走了半里地,突然原地打转,任凭刘老实怎么拽都不动,还“噗”地喷了他一脸唾沫。
“你这是咋了?”刘老实正纳闷,李秀才追了上来,手里攥着枚碎银子:“哎呀,忘了添这碎银,刚算错账了!”
银子递到驴鼻子前,它闻了闻,尾巴一甩,乖乖往前走。刘老实这才明白,这驴是嫌钱给少了。
村里的二赖子听说了,琢磨着占便宜。他找到刘老实,说要租驴去县城拉煤,答应给三倍脚钱。刘老实本不想应,可架不住二赖子磨,只好叮嘱驴:“记着数,别让他糊弄了。”
驴斜眼看了二赖子,蹄子在地上画了个“三”。
第二天傍晚,二赖子牵着驴回来,满头大汗。他把钱往桌上一摔:“你这驴是成精了!”
原来二赖子拉完煤,想少给两成钱,刚要耍赖,驴突然一口咬住他的裤腰带,死活不放。他往回拽,驴就往后退,一人一驴在县城大街上僵持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路人看不过去,帮着算了账,二赖子才得以脱身。
“它还在煤场门口,把我偷偷藏起来的半袋小米给刨出来了。”二赖子哭丧着脸,“那是我想私吞的,它咋知道?”
刘老实摸着驴耳朵笑:“它鼻子灵,心眼更灵。”
开春时,镇上修石桥,缺劳力。工头找到刘老实,说拉石料一天给五百文。驴听了,用脑袋蹭了蹭刘老实的胳膊,蹄子又敲了敲地。
“你想干?”刘老实问。驴“昂”了一声,像是在点头。
干活那天,驴表现得格外卖力。别的牲口拉三趟就累得直喘气,它却一趟接一趟,中间只歇了两回,每次都不忘去伙房门口,等着伙夫给的那瓢豆饼。
工头看在眼里,私下找刘老实:“你这驴,我出十两银子买了,成不?”
刘老实还没答话,驴突然冲工头“嗷”地叫了一声,声音又响又急,还往他身上喷了口粗气。
“得,它不愿意。”工头讪讪地笑,“这驴通人性,认主。”
石桥修成那天,工头多给了两百文,说是给驴的奖金。刘老实刚要接,驴却用嘴把钱推了回去,然后走到石料堆旁,用蹄子扒拉出来几块碎石。
“它这是啥意思?”工头纳闷。
刘老实想了想,突然明白:“它是说,活儿没干完,不能多拿钱。那几块碎石,是它没拉干净的。”
众人听了,都啧啧称奇。后来工头让人把碎石清走,驴这才收下了那两百文。
有天夜里,刘老实起夜,发现驴圈里有动静。他点灯过去一看,只见驴正用嘴叼着个布袋子,往墙角的破木箱里倒东西。他凑过去一瞧,箱子里竟是满满一箱铜钱,还有几小块碎银子。
“你啥时候攒了这么多钱?”刘老实又惊又喜。
驴转过头,用脑袋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村东头的方向。村东头住着个瞎眼的张婆婆,日子过得艰难。
刘老实心里一热。他知道,每次给张婆婆送柴火,驴总会多待一会儿;张婆婆给的窝头,驴从来都是小口小口地吃,像是舍不得。
第二天,刘老实提着箱子去找张婆婆,说是自己攒的钱,想帮她盖间新屋。张婆婆摸着钱,眼泪直流:“你是好人啊。”
刘老实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驴,驴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尾巴轻轻摇摆,像是在笑。
那年冬天,驴突然病了,不吃不喝。刘老实请了兽医,喂了药,都不管用。他守在驴圈里,整夜整夜地不睡,就那么陪着它。
临终前,驴用脑袋蹭了蹭刘老实的手,眼神里满是温顺。它最后看了一眼墙角的木箱,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刘老实抱着驴脖子,哭得像个孩子。
后来,刘老实用驴攒下的钱,在村东头盖了间新屋,让张婆婆住了进去。他自己则把驴葬在了老槐树下,还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会算账的驴”五个字。
有人问他,驴到底为啥会算账。刘老实总是说:“它不算钱,它算的是人心。谁好谁坏,谁实诚谁糊弄,它心里亮堂着呢。”
这话传到现在,村里的老人还常对孩子说:“做人得实在,不然连刘老实家的驴都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