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验吃水线?”
程元振愣住了。
他身后的吴有子也愣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能理解顾长生这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水线。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用来衡量船只载重的航运术语。
它怎么能成为“证据”?
“顾长生。”程元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本官没时间陪你玩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你若是拿不出切实的证据……”
“证据就在水里。”顾长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他指着码头边一根用来测量水位的石柱。
那石柱名为“水则碑”。是大唐水部司为了统一漕运标准而设立的官方测量工具。碑身上从上到下刻着“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干。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吃水深度。
“按照吴有子大人亲笔签发的货物清单。”顾长生举起那份文书。“这十二艘船每艘船都装载了五千石的白米。预估吃水线应该在‘乙’字位。”
“敢问天使大人。现在那些船的吃水线在哪个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河心。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光。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十二艘巨船的侧舷。
船舷上。一道湿润的水痕清晰地印在那里。
那道水痕的位置……
远远低于“乙”字位的刻度。
甚至比代表着空船的“丁”字位还要高出许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程元振的瞳孔猛地收缩。
“很简单。”顾长生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判决。“因为船上装的根本就不是五千石的白米。”
“白米一石。重约一百二十斤。五千石就是六十万斤。”
“而现在船上的货物。其总重量远远低于这个数字。”
“你胡说!”吴有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得尖利刺耳。“你看错了!一定是你看错了!河上有雾!你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看不清楚吗?”
顾长生笑了。
他打了一个响指。
“咻——”
一支响亮的信号箭从他身后的归义军阵中冲天而起。在黎明前的天空中炸开一团绚烂的火花。
紧接着。
码头上下游原本漆黑一片的河面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光。
上百艘早已等候多时的归义军小型战船如同从地狱中钻出的恶鬼一般。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将那十二艘巨型粮船死死地围困在了河心。
每一艘战船的船头都架设着一具巨大的“八牛弩”。寒光闪闪的弩箭直指粮船的船帆和舵叶。
而在码头的岸上。
不知何时。数千名身披重甲的归义军士卒已经取代了程元振的亲卫。将整个纲运总号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刀锋和箭簇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杀意。
程元振和他带来的那些官员们瞬间面无人色。
他们这才意识到。
自己早已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从他们踏入这个码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从“审判者”变成了“人质”。
“顾长生!你……你想造反吗!”程元振指着顾长生色厉内荏地尖叫道。
“大人言重了。”顾长生微微躬身。“在下只是在协助大人您‘办案’而已。”
他转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吴有-子。
“吴大人。现在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亲笔签发的清单和船只的实际载重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吗?”
“我……我……”吴有子汗如雨下。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明明已经将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为什么会败在一条小小的“吃水线”上?
他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不同物质之间的……重量差异。
他以为只要将那些“骨殖将军”伪装成粮食就可以瞒天过海。
但他却忘了。
骨头。
哪怕是混合了寒铁的骨头。
其重量也远远低于同等体积的粮食。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物理学常识。
也是一个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致命漏洞。
“还不够吗?”
顾长生看着依旧在垂死挣扎的吴有子。摇了摇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份。也是最致命的一份“证据”。
那卷由人皮鞣制而成的“骨殖秘方”。
“安般若。”
“在。”
“念给他听。”
安般若接过那卷人皮册子。用她那清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缓缓念道:
“‘骨殖大将’。一具。其组成部件如下。”
“‘天灵盖’。一部。重三十斤七两三钱。”
“‘胸甲’。一副。重一百二十斤五两一钱。”
“‘脊骨’。一根。重八十八斤……”
她每念出一个部件的名字和重量。吴有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她念到最后一个部件“战靴”时。吴有子的整个身体已经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
“……十二具‘骨殖大将’。总重六万八千三百二十斤。”
安般若合上了册子。
顾长生看向吴有子。
“吴大人。这个重量。换算成漕运的单位。正好是……五百六十九石零四十斤。”
“用五千石的空额。来运送五百多石的私货。”
“所以。船的吃水线才会如此之浅。”
“现在。”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吴有子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看着顾长生。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怨毒与疯狂。
“是你!都是你!”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我要让你给我陪葬!”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由人骨制成的、造型诡异的短笛。
放在嘴边。
吹出了一段。
尖利而无声的……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