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拿着请帖沉吟片刻，道：“我作为贾家的女婿，既然已经回京，按规矩也该去拜见一番。”
黛玉顿时急道：“爹！”
林如海安抚的摸摸黛玉头发，道：“我只是说去，却没说要待多久，无论如何，那都是你们的外家，若是贸然撕破脸皮，就算是我们站理，你和玦儿也会受影响。”
黛玉鼓了鼓脸，心里头知道林如海在顾虑什么，但脸上还是郁色难消，一股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忍不住小声嘀咕，“之前他们都快把哥哥害死了，这次再去不知道会干什么呢。”
“瞧你说的，你爹我就是那种卖儿子全名声的人吗？”林如海没好气敲了下黛玉的额头，声音微冷：“他们之前做过什么我从你娘的信里已经知道了，这次去且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若是诚心悔改，往后就当普通亲戚走动就是，若是死不悔改……”
话音顿了顿，林如海敛去眼中一瞬间遗漏出的凌厉，微笑道：“那爹肯定帮你和玦儿新仇旧恨一起算清楚，好歹我在官场也有几个好友如今是御史，参他们贾家几次就够他们头疼的了。”
黛玉脸色缓和，勉勉强强接受了又要去贾家的事，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一家团圆的欢喜，愁眉不展地靠在椅子上，小小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眉毛都皱成一团了。
林玦悄悄递了包果脯到她手边，黛玉眨了眨眼，飞快伸手勾进怀里，掀起眼帘就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中，眼睛的主人对她比了个口型，在说：“别怕，哥保护你。”
黛玉莫名鼻子一酸，赶忙低头拿了枚果脯塞进嘴里，心想：哥哥真是个大笨蛋，明明受欺负的是他自己，现在还有心思来安慰她。
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林玦站在她面前为她撑出一片安稳祥和的天地，黛玉默默捏紧拳头，决心这次要反过来保护好哥哥，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林玦！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前一日。
林如海前些日子已经交接了这十几年在江南的工作，皇帝对拿到的江南世家的信息颇为满意，虽然没有当场明说，但林如海十有八九以后会留在京城。
只是会去哪个部说不好，不过根据林如海接到的前往除夕宫宴的圣旨来看，官位不会低了，打底也是一部侍郎。
林如海对官位看得很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两天好好享受了一次子女环绕的天伦之乐，腊月二十九傍晚才带着一家人迟来的拜访了贾家。
家宴定在贾母的荣庆堂，一家子无论男女老少感情好坏地位高低，这一天全都共坐一堂，彼此谈天说笑，看起来倒的确很有几分世家的煊赫。
林家到的时候还没开宴，贾母一接到消息，就连忙让鸳鸯出去迎接。
不多时，门口两侧丫鬟打起帘子，林如海和贾敏稳步走进，身后跟着林玦黛玉，四人在堂内中心站定，林如海笑着给贾母行了个拱手礼。
“时隔数年再见，岳母风采依旧，小婿不胜欣喜。只是这次回京皇命在身，不得不忙于公务，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拜见，望岳母还请谅解。”
一番话说得漂漂亮亮，扯出来的借口更是没留一点让人发作的地方，贾母脸上笑呵呵说着没关系，暗地里悄悄打手势让赖大家的拿走了行跪礼时用的蒲团。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林如海的眼睛，心中不由叹息——他这个岳母真是老了，从前还知道恩威并施拉拢人心，如今竟然只会仗着辈分压人，真以为他林家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先前只知道贾政的妻子王夫人对玦儿多有陷害，林如海还只当是贾母年老无力管家，如今一看，恐怕不是不知，只是不愿为了一个外姓人费心费力罢了。
只打了一个照面，林如海心里头就对贾家没了往日的情分，让林玦黛玉同样简单行礼之后，便各自落座开宴。
林如海等男人坐在门外的廊下，林玦本来也该去那里，只是他还没娶亲，加上贾母一再坚持，不得不留在了内堂，和贾宝玉坐在一起。
不用说，这也是贾母的安排。
林玦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他右手边坐着宝玉，左手边坐着黛玉，两个他最不想共处的人就隔了一个他坐着，他脑子里的警钟简直都快敲爆了。
更绝的是，薛宝钗坐贾宝玉另一边，时不时就要给贾宝玉夹菜以显示自己的体贴，顺带着还会“照顾”到他，温声推荐某道菜让他尝尝。
林玦拿着筷子浑身起鸡皮疙瘩，本能的想起薛姨妈联合王夫人想陷害自己侮辱婢女时，薛宝钗也是这样温柔的微笑着看自己走进陷阱。
他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内情，如果知道现在还能这么自然而然地关心他，林玦是真要佩服这人的大心脏了。
一顿饭林玦吃的味同嚼蜡，还要留出心神及时拦住宝玉试图和黛玉聊天的话头，忙的吃了比没吃还累。
贾母关心道：“玦儿胃口不好吗？怎么吃的这么少？”
又对宝玉轻斥道：“别打扰你表哥吃饭，就算你喜欢表哥也不能这么没规矩，有什么话不能等饭后再说？”
宝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委屈的张口就要反驳。
“我才没……”他才不想理这个表哥，他是想和黛玉说话，明明是林表哥莫名其妙老插话才对！
贾母反应迅猛地截住话头，“知道你懂规矩，好好吃饭，乖，听话。”
说完给了贾宝玉一个严肃的眼神，宝玉撇撇嘴，不想违背祖母的意思，闷头抱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嚼咽。
贾母悄悄松了口气，扬起慈祥的笑脸对林玦道：“玦儿明年秋天是不是要参加秋闱了？真真是日月如梭，一眨眼玦儿都将要弱冠了，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家里可给你安排了婚配？”
林玦正幸灾乐祸地看贾宝玉热闹，没想到话头忽然转到自己身上。
而且还是这么意图明显的问题。
林玦没急着回答，桃花眼静静看着贾母，琉璃色的眼眸在灯火下呈现出一种过于通透的非人质感，仿佛有着能直接看穿人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