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内务府准时打开大门。
等待已久的皇商们立刻停下交谈，整理了下衣服，怀着或多或少的紧张蜂拥而入。
像是这种非正式的见面，内务府大臣一般不会来，只有包衣负责周旋寒暄。
但这次显然并不包含在这个“一般”里。
一进门，众人就看见如今的内务府大臣平王正坐在主位上低头饮茶，听到脚步声抬眸看来，露出一个矜持又不失亲和的笑容，“各位都来了？”
几个挤到最前面的皇商顿时受宠若惊，不自觉微微弯下腰，讨好地笑道：“平王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我们这点小事哪里值得搅扰殿下。”
“别这么客气，这本来就是本王应尽之责。”平王摆摆手，放下茶盏，目光在乌泱泱一群人中搜寻片刻，始终没有落点，不由微微皱起眉。
一个皇商很有眼力见地立刻让开一步，心道不知平王是为了谁才这么大张旗鼓地跑来这里。
能当上皇商的没有蠢人，一群老狐狸瞬间明白平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纷纷躲到一侧，好奇地张望到底谁才是那个平王要找的人。
眨眼间，门口只剩下两个人——薛蟠和柳渊。
薛蟠揣着袖子表情骄矜，瞥了一眼两侧满眼羡慕的皇商们，心中痛快不已，主动走近几步，语气熟稔道：“王爷怎么还亲自来这种地方了，不过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雨前龙井，回头还请王爷赏脸一同品鉴。”
话里话外间，俨然是和平王关系极好的样子，仿佛平王就是为他而来。
一大半人都被薛蟠这架势唬住了，几个原本对薛家有些轻视的皇商悄悄收敛起轻蔑，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嫉妒的轻叹。
薛家祖上到底是出过重臣高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如今没落了，人脉和脸面还是远胜他们这些商人。
平王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不懂薛家人为什么要跟自己搭话，搞得他们很熟一样。
可能是想攀关系？好吧，他也习惯了。
平王随意应了一声，视线确定的钉在柳渊身上，径直略过正朝自己走来的薛蟠，满面笑容热情的主动伸手拍了拍柳渊的肩膀。
“柳兄，你来京城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底下人说你今天来了这儿，本王都还不知道，是不是不把本王当朋友。”平王口气抱怨，其中的熟悉亲密却连小孩都能听出来。
“王爷这就是折煞小人了。”柳渊不卑不亢微笑道：“我刚来京城，家里正忙乱着，等一切安置好了，定要摆宴以庆乔迁之喜，到时候还望王爷赏脸过府一叙。”
平王大笑，“那本王就等着你的请帖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交谈起来，落在别人眼里，完全就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故交老友，谁能想到其实今天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但这并不重要，只要别人觉得他们关系好就够了。
平王和柳渊在这边相谈甚欢，尽心尽力互相搭戏表演。
另一边被直接忽略的薛蟠表情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刚刚为了炫耀而作出的亲近姿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泛着火辣辣的疼。
其他皇商也被这神来一笔打了个措手不及，目光不住地往薛蟠身上打转，简直就差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
还以为薛家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动平王呢，原来是打肿脸充胖子，现在倒好，人家平王压根不搭理你，甚至连一点面子都不肯给。
薛家以往就仗着祖上出过大官对其他皇商多有鄙视，在皇商里树敌不少，如今墙倒众人推，更是没人愿意开口帮他解围，倒是想看更多乐子的人不少。
薛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狠狠瞪了一眼一个捂嘴嘲笑的皇商，转身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出。
走的时候还故意挤了一下正在说话的平王，连句道歉都没有，只随意说了句“门太窄不小心”，就目不斜视扬长而去。
被他瞪的皇商一点没被眼神吓到，倒是被对方这破罐子破摔的举动惊掉了下巴，忍不住跟身边人低声啧啧道：“看来薛家是真要倒了，这一代的家主竟然一点气量都没有，这能做好生意就怪了。”
同伴捂嘴道：“嘘嘘嘘，你可小声点，听说薛家可是抱上了贾家的大腿，还要搞什么金玉良缘亲上加亲。”
“那怎么了，贾家又没人在内务府。”
“哎呦你忘了贾家今年可是出了个贵妃，咱们这些人都是被内务府捏在手心里，内务府又一向以宫里的红人马首是瞻，要是那位贵妃随便吩咐下来一句，薛家还不是说起就起来了。”
皇商一想也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平王被无故挤了一下，原本还算愉快的心情弄得一下子没了兴致，柳渊见状知情识趣主动道：“王爷贵人事忙，我一个人在这里即可，王爷有急事就赶紧去吧。”
平王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给柳家撑腰，如今目的达到也不想多留，点点头就此告别。
等他走远了，一众皇商才敢出声，一窝蜂涌到柳渊身边堆着笑拉关系。
柳渊挂着一张笑人面游刃有余的应对，无论对方家底多少都来者不拒，对待谁都是一张和善的笑脸，丝毫没有因为和平王关系好就瞧不起谁，倒是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而且稍微说几句话，就会发现柳渊学识颇为渊博，就算不是自己做的生意，别人提起他也能说上一二，和他说话根本不需要担心冷场的问题。
一群人相谈尽欢，直到离开内务府时，柳渊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份请帖，众人不约而同目送他走上马车后，才作鸟兽散去找自己家的仆从。
——
薛蟠憋着一肚子气回到梨香园，一进门就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把坐在里头的薛姨妈吓了个激灵，手里的针险些刺破手指。
见他沉着脸进来，薛姨妈关心道：“不是去内务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蟠张口就要抱怨，话到嘴边时又咽了回去，不想让薛姨妈为生意的事再伤心，压着火摇头道：“没事，今天内务府事少，说完就回来了。”
薛姨妈心神不宁，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想再问，被薛蟠先一步打断。
薛蟠猛的起身道：“我还约了朋友，这就出去了，今晚不回来，妈和妹妹不用等我。”
说完他就大步而出，薛姨妈挽留不得，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手里绣到一半的梅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