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
林玦和顾安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又忙碌,又放松。
放松自然是因为皇帝的动作比他们想的更快,算算时间,几乎是消息刚递到京城,马上就派人驰援江南。
派来的大臣都是皇帝的心腹,对待意图谋反的反贼自然是毫不留情,秋风扫落叶一般该砍头的砍头,该抄家的抄家,该押解进京的进京,无一幸免。
一时间江南官员无论是否参与谋反,都人人自危起来,夹着尾巴缩在家里心惊胆战,生怕明天一睁眼,床头就站着来抄家的官兵。
这种情况,他们也没了精力再去妨碍救灾,因此林玦和顾安反而忙碌起来,天天不是去岸边监察河坝修筑,就是去体察灾民,帮助他们修建房屋重新安家落户。
之前从知府府里抄出的大量金银派上了大用处,大大减轻了救灾的预算压力。
钱的问题解决了,其他就都好办了,林玦和顾安忙的团团转,人脸上的笑容却一日多过一日。
林玦每天闲暇之余,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邸报上又是谁家被抄了。
这一日,他看到纸上明晃晃的“甄家”二字,不由轻轻“啊”了一声,想起甄家主至今还被他们关在牢里没出来。
按理来说,甄家作为谋反主谋,家主早就该被押解进京等待秋后问斩。
然而这次涉事官员实在太多,多的负责抄家砍头的玄林卫忙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挤不出人手来把人带走,只好拜托顾安暂且看守,等金陵那边一切结束再一并押回京城。
因此城内的看守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比之前更甚,甄家的探子出去就发现再也潜入不进来,甄家主得不到消息,恐怕至今都还抱着被太上皇救出去的幻想。
真是好奇他被玄林卫抓走时会是什么表情,肯定很精彩很好玩,林玦恶趣味地低笑。
顾安在旁边和工部官员商议水坝事宜,听见笑声往坐在身旁少年看了一眼,挥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走了。
然后猫一样悄无声息蹭到林玦旁边,脑袋习惯性地搭在对方肩头。
“哥哥,看什么呢这么开心。”顾安瞥了一眼邸报,看到“甄家”两个字就嫌恶地撇嘴,一把把邸报抽出来扔在一旁,不满的嘟囔,“哥哥都好久没这么对我笑了,凭什么对一张纸笑的这么开心。”
林玦哭笑不得,抬手挠了挠肩上人的下巴,语气半无奈半纵容道:“怎么这么会撒娇,跟一张纸吃醋,幼不幼稚?”
顾安享受地眯了眯眼,悄悄伸手搂住林玦的腰,把人整个儿圈进怀里,才满意地弯了弯眼,理直气壮道:“自从来了江南,哥哥就一直忙的停不下脚,好不容易闲散下来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怎么能让那些晦气东西打扰了。”
林玦摇摇头,倒是没再说什么。
顾安嘴上抱怨着林玦只顾着忙公事,实际上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两人还没腻歪多久,便又有人来找秦王汇报,顾安不情不愿地在林玦的逼视下换到对面坐好,绷着脸让人进来。
这次来的是常州的通判,是本地难得没有同流合污的官员,之前因为得罪了黄明泽被关进监狱,直到顾安来了才被顺手放了出来。
如今江南官员被大清洗一场,哪哪儿都缺人,常州知府和同知都没了,也只好先把这个通判提上来负责管理民生。
通判进来后行了个礼,就急忙将目的说了出来。
“殿下,林大人,虽然如今百姓都有地方住了,但水灾前种好的粮食都被冲没了,下一批最早也得等明年夏天才能收获,这中间起码还需要小半年,凭州内现在的存粮,只怕撑不到那时候。”
顾安淡淡道:“此事朝廷已有成算,之后会从周围州府调粮过来,今年的粮税会免去,另外会出面震慑粮商平抑粮价。”
“陛下圣明。”通判松了口气,人却没走,欲言又止地看着顾安似乎还想说什么。
林玦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吧。”
通判迟疑片刻,瞅着顾安没有丝毫被抢走话头的不满,犹豫开口,“此事或许是下官杞人忧天了,只是往年若是有水灾,第二年土地收成都会很不好,大约是因为被洪水冲过的缘故,只怕常州明天的收成也……”
他说的极其含蓄,林玦却听懂了,替他说出未尽之言,“你是担心明年收成不好,收过税之后百姓照旧吃不饱肚子,或许还会发生饥荒。”
通判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出身名门五谷不分的公子能一语中的,小心翼翼道:“下官就是这个意思,若是,若是明年也能免去一季的赋税,或许就会缓和许多了。”
顾安微微拧眉,沉吟片刻道:“本王会争取让陛下免去明年的一部分赋税,只是如今国库空虚,南北战事不平,全都免去就算陛下愿意,户部的官员也不会同意。”
通判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却不敢再继续争取,拱了拱手吹捧了几句顾安便离开了。
顾安却还在想这件事,靠着椅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香囊,眉宇间的忧愁经久不散。
林玦伸手替他抚平眉心,轻声问:“你也觉得那个通判说的有道理?”
顾安苦笑道:“我觉得有道理没什么用,国库空虚是真的,就算陛下再怎么心疼百姓受苦,也不可能真的免去全部赋税,说实话,能免去三成都是好的了。”
顿了顿,他叹息一声,“我只怕明年江南又会发生易子相食的惨案。”
林玦显然也想到了他们初到常州时亲眼目睹的人间炼狱,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若是这时候突然有一种产量很高适应力强的稻种出现……”
顾安身体瞬间坐直,眼中却没有惊喜,拧着眉认真的看着林玦道:“若是会让拿出稻种的那个人陷入危险,我不会要。”
林玦怔住,没忍住低头发出一声轻笑,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被抹去。
“没事。”他摁着嘴角,眼里的笑意温暖明亮,心照不宣地和顾安打着一个他们都能明白的谜语,“那个人不会有任何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