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锅里咕嘟作响的鸡脚，像一头蛰伏的猛兽，散发着比小炒黄牛肉更具侵略性的气息。
浓郁的酱香里，夹杂着干辣椒过油后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八角、桂皮等香料混合的复合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刚刚被牛奶短暂安抚的味蕾，又一次发出了警报。
陈元看着那锅红得发黑的“人间凶器”，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关，躲不过去。这浓郁的色泽，是老抽和糖色炒得恰到好处的证明，也是辣味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宣言。
“这道菜的精髓在于‘炖’和‘焖’，辣味已经不是附着在表面，而是完全炖进了骨头里。”
他一边给自己重新倒满牛奶，一边像是对众人又像是对自己说，“吃的时候，酱香会先麻痹你的味觉，让你感觉还好。但咽下去之后，那股辣劲儿会从胃里返上来，和口腔里的灼热感形成合围，是名副其实的双重暴击，比刚才那个后劲大多了。”
这番专业的分析，让刚刚缓过劲来的张雪脸色又白了几分。江语希和丁晓曼则是面面相觑，眼神里写满了“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只有小李，抱着那盒珍贵的牛奶，一副“你们随意，我喝奶”的超然姿态，甚至还往后挪了挪椅子。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陈元夹起了一只炖得软烂的鸡脚。鸡脚表面裹满了浓稠的酱汁，油光发亮，上面还粘着几颗吸饱了汤汁、变得绵软的黄豆。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送入口中。
入口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辣，而是一股醇厚复杂的酱香。豆瓣的咸鲜、冰糖的微甜、老抽的酱色和香料的芬芳完美融合。
鸡脚炖得火候正好，不是那种一抿就化的软烂，而是保留了一丝筋道的嚼劲，胶质感十足。牙齿撕开表皮，内里的肉质和筋骨都浸透了汤汁的咸香，黄豆的软糯又在唇齿间增添了另一重温柔的口感。
“嗯……”陈元发出一声满足的鼻音，闭上眼细细品味，“很入味，酱香层次丰富，火候掌握得不错，胶质都炖出来了，但筋还保留着嚼头，下饭是一绝。”
他一本正经地评价着，仿佛真的只是在品鉴一道普通的菜肴。
众人看着他镇定的模样，都有点恍惚。难道这道菜其实不辣？是他们被上一道菜吓破了胆？张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狐疑。
然而，下一秒。
陈元那张刚刚恢复正常的脸，猛地涨红。他点评的话音刚落，就闪电般抓起桌上的牛奶杯，仰头一饮而尽。
“咕咚！”
一杯牛奶见底，他才长长地哈出一口气，额角的汗珠又一次冒了出来。那股辣意，并非停留在口腔，而是化作一条火线，顺着食道一路烧到胃里，然后轰然炸开，热流倒灌，直冲天灵盖！正如他所预言，名副其实的“双重暴击”。
“噗……”小李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前后反差，实在太有戏剧性了。
“我就知道！”张雪一拍桌子，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她看着陈元那被辣得通红的脸，再闻着空气中那股让她口水不自觉分泌的香气，心里的好奇彻底压过了恐惧。“我就不信了，还能比刚才的牛肉更邪门？给我尝尝！”
她夹起一只鸡脚，学着陈元的样子，毫不畏惧地塞进嘴里。刚开始，她还得意地嚼了两下，挑衅地看了陈元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还行嘛，酱味儿挺浓……”
可很快，她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那股辣意，如同温水煮青蛙，初时只觉香浓，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深入骨髓，在五脏六腑里燃起大火。
“咳……咳咳！”张雪猛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红得像要滴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指着牛奶，眼睛瞪得像铜铃。
小李赶紧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一杯。张雪一把抢过，灌了下去，这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眶里全是泪水，说话都带着哭腔：“我的妈呀……这辣……是往骨头里钻的……”
看着张雪的惨状，江语希和丁晓曼反而被勾起了更强的好奇心。“真的有那么夸张吗？”丁晓曼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江语希也跟着尝了一口。
于是，包厢里上演了奇特的一幕。
先是丁晓曼发出一声可爱的悲鸣：“呜哇！好烫好辣！舌头变成小猫爪了！”她小脸皱成一团，不停地扇着舌头。
接着是江语希，一向文静的她也顾不上形象，眼泪汪汪地到处找水喝，说话都带上了软糯的哭腔：“牛奶……我的牛奶在哪里呀……”
就连一直坚守阵地的小李，在众人“是兄弟就干了它”的起哄声和香气的引诱下，也壮着胆子啃了一小口。
结果自然是光速加入了“喝奶大军”，一杯接一杯，仿佛牛奶才是今天的主菜。
陈元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这人仰马翻的场景。兵马未动，牛奶先行。他这b计划，果然是神来之笔。
就在包厢里辣气与奶香齐飞，哀嚎与笑声共存之际，服务员又推门进来了。这次，她一口气端上了好几道菜。
油浸鱼，鱼皮微皱，浸在清亮的油中，撒着姜丝和葱段；客家豆腐，金黄的豆腐块点缀着翠绿的葱花，汤汁清澈；还有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汤色清亮，表面漂浮着几点金黄的牛油和几片香菜。
加上桌上那盘红得发紫的莲花血鸭和绿得发亮的青椒焖鲜鲍，一桌“赣州辣”的全家福，总算是到齐了。
当那盆清澈的牛肉汤被放到桌上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那简直就是沙漠里的绿洲，是苦海中的救生筏！
“汤！汤来了！”张雪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等陈元点评了，直接抄起汤勺就给自己舀了一大碗，嘴里还念叨着：“活过来了，我感觉我活过来了！”
江语希和丁晓曼紧随其后，小李更是直接把自己的饭碗推了过去。几个人捧着汤碗，像是找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温润鲜美的牛肉汤滑过喉咙，总算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压下去了一些。
陈元看着这几个毫无“职业操守”的队友，无奈地摇了摇头。得，这点评的苦差事，终究还是得他一个人扛。
他清了清嗓子，将转盘转向自己面前的油浸鱼。“这道油浸鱼，鱼肉很嫩，火候不错，用油温把它浸熟，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鱼肉的鲜美。”
他夹起一小块，尝了尝，随即微微皱眉，“不过，用的是小鲫鱼，细刺太多，影响口感，吃起来有点麻烦，个人不太喜欢。”
他又转向那盘客家豆腐。这道菜倒是没那么辣，豆腐被煎得外皮金黄，内里却洁白如玉，吸满了鲜美的汤汁。
“客家豆腐，算是今天的一股清流了。外焦里嫩，豆香浓郁，汤汁里带着肉末的鲜甜，能稍微缓解一下味蕾的压力。”
众人一边喝着汤，一边听着他的点评，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
当陈元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盘压轴的莲花血鸭上时，整个包厢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那盘颜色深邃、气味浓烈的菜。
“哥，这……这个就是莲花血鸭？”小李咽了口唾沫，声音都有点发颤，手下意识地又把牛奶瓶抱紧了些。
“看着就……好辣的样子。”江语希小声说，眼神里既有恐惧，又有一丝无法抑制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