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小小的猫眼，外面的一切都发生了轻微的畸变。
但即便如此，张雪还是清晰地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那是一个男人，看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手腕上那块泛着沉稳光泽的腕表，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依然显得价值不菲。
他站得笔直，神态从容，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他不是站在城中村杂乱的楼道里，而是在某个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这副精英派头，和他们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工作室，以及周围老破旧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张雪的心里瞬间拉响了警报。
这不是来送外卖的，更不是来串门的邻居。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伸手拉开了房门的一条缝。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您好，请问您找谁？”张雪站在门口，没有完全让开，语气客气但带着一丝警惕。
门外的中年男人看到开门的是一位身材火辣的短发美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被职业性的微笑所取代。他的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
“你好，请问，这里是‘陈元工作室’吗？”他的声音温和，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不迫。
“我们是。”张雪点头，心里的猜测更清晰了。
果然，男人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蓝鲸娱乐’的业务总监，我叫王浩，这次来是专程想拜访一下陈元先生，谈一些合作的可能。”
蓝鲸娱乐！
这四个字一出来，张雪的眼皮就是一跳。
作为工作室的“大管家”，她对圈内这些大大小小的mcN机构了如指掌。而蓝鲸娱乐，无疑是其中的巨鳄之一。这家公司以财大气粗闻名，最擅长的就是用资本和流量去网罗那些崭露头角的网红博主，然后通过标准化的流水线操作，将其商业价值压榨到极致。
被他们看上，对很多小博主来说或许是天上掉馅饼，但张雪却很清楚，一旦签了那种苛刻的合同，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脉交到了别人手里，内容创作的自由度会大大受限，最终沦为资本赚钱的工具。
她瞥了一眼这位王总监，对方的手还举在半空中，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善的微笑，没有丝毫的尴尬和不耐。
这份城府，让张雪心里更加警惕。
她最终还是侧开了身子，让出了一条通路。
“王总监是吧？请进吧。元哥，有人找。”她的声音比刚才冷淡了几分。
“多谢。”王浩微笑着点头，收回了手，迈步走进了工作室。
也就在他踏入工作室的那一刻，他脸上那副完美无瑕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固。
他的目光快速地扫过整个空间。
太小了。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所谓的“工作室”，不过就是一个七八十平米的出租屋，客厅就是办公区，一张巨大的木桌占据了中央，上面堆满了各种设备、文件和零食包装袋。墙边的白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角落里堆着几个还没来得及拆的快递箱。
太简陋了。
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没有前台，没有独立的办公室，甚至连一套像样的会客沙发都没有。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食物的味道，像是葱油混合着某种酱料，虽然不难闻，但在王浩这种出入皆是高级写字楼的人闻来，这无疑是“不入流”的象征。
这一切，都与他想象中那个能在美食圈掀起风浪、甚至让许多公司都感到压力的团队形象，严重不符。
原来……就只是这种草台班子？
一丝轻视和失望，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浮起。
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带着赞许的语气开口：“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得出来，陈元先生的团队很有活力，充满了创业的激情啊。”
他说得滴水不漏，客气又得体。
张雪和小李听了，只觉得这人说话文绉绉的，有点官方。
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进门时那一瞬间的表情凝固，以及眼神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到路边野狗般的轻视，全都被坐在木桌主位上的陈元，尽收眼底。
从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陈元就已经将注意力从文件上移开了。
他看着张雪去开门，看着这位西装革履的王总监走进来。
他的超级味蕾，能分辨出食物里最细微的味道层次。而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同样能捕捉到人心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在王浩踏入房间，目光扫视的那一秒。
陈元就“品”出了这个人的味道。
傲慢、自负，以及深深根植于骨子里的、对他们这种“小作坊”的鄙夷。
他嘴里说着赞美的话，可那眼神却像是在说：就这种破地方，也配让我亲自跑一趟？
陈元没有动。
他依旧靠在椅背上，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没有起身去迎接，也没有客套地寒暄，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就像在看一个即将登台表演的小丑。
王浩自然也注意到了陈元的“无礼”。
在他以往的经历中，但凡他报出“蓝鲸娱乐总监”的名号，哪个网红不是立刻起身，毕恭毕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坐着，甚至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没有。
王浩心里的那份轻视，又加深了一层。
——果然是没什么见识的草根，连最基本的商业礼仪都不懂。这样的人，就算有点小才华，也注定走不远。
不过，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个“草根”签下来。对付这种人，他有的是办法。
“想必这位就是陈元先生吧？果然是年轻有为，百闻不如一见。”王浩主动走向前，脸上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仿佛完全没在意陈元的态度。
他拉开一张椅子，很自然地在陈元的对面坐下，将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动作，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王总监，有事？”
陈元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双眼睛却像是能洞穿一切，直直地盯着王浩。
被这道目光盯着，王浩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感觉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算盘，仿佛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便稳住心神，打开了公文包。
“陈先生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
他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制作精美的合同，推到了陈元的面前。
“我这次来，是代表我们蓝鲸娱乐，带着最大的诚意，希望能与陈元工作室达成独家战略合作。”
“我们愿意出这个数……”王浩自信地伸出了五根手指，“签下你的全平台账号，为期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