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加上他刚刚那句意味深长的“有点意思”。
瞬间就引起小李和张雪的心中的好奇。痒痒的，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求知欲。
小李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他握着筷子的手有些蠢蠢欲动，黑框眼镜下的目光在陈元和满桌菜肴间来回逡巡。
“元哥，到底什么意思啊？”
“您可别吊着我们胃口了，这菜看着、闻着都香得不行，我……我越尝尝，看有没有问题。”
话音未落，小李已然按捺不住，筷子如电般伸出，精准地夹起一块离他最近的宫保虾球，直接送入了口中。
张雪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不像小李那般急躁，但陈元那副洞悉一切的模样，也早已将她的好奇心撩拨到了极致。
她也伸出筷子，相对斯文地挑起一小块蟹黄豆腐，送入口中细品。
“唔！”
小李咀嚼着虾球，起初双眼一亮，不由自主地连连点头。
“嗯！嗯！这虾球，味道可以啊！q弹爽滑，滋味也浓郁！”
然而，随着咀嚼的深入，他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
眉头在不经意间紧锁起来，却又并非因为食物难以下咽的痛苦。
他咂了咂嘴，带着满腔的疑惑望向陈元：“元哥，这虾球……不难吃啊，甚至可以说，挺香的？可您那表情……”
另一边，张雪将一小口豆腐咽下。
她那张平日里表情生动的俏脸，此刻也罕见地凝滞了片刻。
她轻轻抿了抿红唇，齐耳短发下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我也没尝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毛病。”
“就是……就是感觉，好像是少了点什么，又或者……多了点什么我说不上来的东西。”
陈元依旧是那副平静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神情。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修长的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目光逐一扫过桌上的四道招牌菜。
“少了点食材本该拥有的鲜活灵魂。”
“多了些急功近利催生出许多的‘智慧’。”
陈元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清晰无比地钻入小李和张雪的耳中。
他拿起公筷，首先指向那盘色泽金黄的金牌蒜香骨。
“这蒜香骨，蒜香确实浓烈霸道，外壳也炸得金黄酥脆，卖相堪称一流。”
陈元夹起一块，用筷子尖轻轻一拨，露出了内里的肉质纤维。
“但你们仔细回味一下，这肉的内里，”他语调平缓，“是不是有些发柴发干，明显缺乏应有的肉汁？”
“而且，你们没品出来吗？这股油味，可不是新鲜食用油能炸出来的。”
“它带着一丝沉闷的‘陈旧感’。”
“我敢断言，炸这蒜香骨的这锅油，少说也反复用过，炸过成百上千块骨头了吧？”
“店家全凭着猛火和厚重的调味，才勉强把那股已经开始变质的哈喇味给压了下去。”
小李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努力回想着刚才入口的味道。
被陈元这么一点拨，那股被浓郁蒜香掩盖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感，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
陈元的筷子接着转向了那盘宫保虾球。
“这虾球，色泽红亮诱人，虾仁的初步处理也还算干净，入口的弹性也还过得去。”
“但你们难道没有尝出来吗？”
“这虾仁本身的鲜甜味道，淡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谓的‘宫保’风味，主要依靠的是大量白糖、醋、酱油以及味精等调味料强行堆砌出来的‘复合工业调和味’。”
“而不是食材本身与各种调料在高温下碰撞、融合后产生的美妙火花。”
“花生米炸得倒还酥脆，可惜了，白白糟蹋了这些本应鲜美的虾仁。”
张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就隐约觉得那股甜味来得过于直接和单薄，缺乏层次感。
随后，是那盆汤色奶白、看似浓醇的轩家一品鲜。
“轩家一品鲜，光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他们店里的得意之作，用料看上去也确实堆砌了不少。”
陈元用汤勺舀起一勺汤，却并未送入口中，只是任由那汤汁在白瓷勺中微微晃动。
“但这汤色，白得有些过于刻意了，甚至带着点不自然的亮。”
“真正用老母鸡、猪筒骨、金华火腿这些上等材料，以文火慢熬数小时才能吊出来的浓汤，白则白矣，却是那种醇厚温润、自然而然的乳白，并且会散发着食材本身的清冽鲜香。”
“而眼前这碗，”陈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哂，“我猜肯定是加了点‘牛奶’或者‘植脂末’之类的东西，来追求这种速成的浓白效果吧？”
“喝着入口的瞬间确实能感觉到一股鲜味，但回味呢？”
“是不是感觉有些发空发飘，明显缺乏那种熬出来的底蕴和厚度？”
小李和张雪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恍然大悟。
他们刚才只顾着惊叹于菜品的卖相和扑鼻的香气，还真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汤的回甘与底味。
最后，陈元的目光落在了那盘颤巍巍、金光闪闪的蟹黄豆腐之上。
“至于这道蟹黄豆腐嘛，”他嘴角那抹戏谑的弧度愈发明显了，“金灿灿的‘蟹黄’均匀铺在雪白滑嫩的豆腐上，卖相的确是无可挑剔，很能唬人。”
“但这所谓的‘蟹黄’，你们吃出几分真螃蟹的鲜甜美味了？”
“这大概率是用点胡萝卜泥或者南瓜泥来调制颜色，再巧妙地添加一些蟹肉香精来提升所谓的‘科技鲜味’吧？”
“豆腐本身的质地倒是不错，滑嫩细腻，可惜，完完全全被这‘画皮蟹黄’给糟蹋了。”
“我靠！”
小李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猛地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难以置信。
“元哥，您要是不说，我打死也吃不出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我就觉得香，觉得好吃！合着……合着这些全是‘高科技与狠活儿’堆出来的啊？”
张雪也是一脸的震惊和错愕，但随即又流露出几分了然。
“怪不得呢！”
“我就说吃着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又具体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问题。原来根子都出在这儿！”
她看着桌上那几道依旧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菜肴，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先前的好胃口荡然无存。
就在陈元条分缕析、庖丁解牛般解剖着这几道所谓“镇店之宝”的真实面目之时。
邻桌一个负责给客人添茶水的年轻服务员，正悄悄竖起了耳朵，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只是有些好奇，这桌又是摄像又是打灯的客人，会对他们店里的招牌菜做出何等惊艳的评价。
可越听，他的脸色就越是苍白。
额头上甚至不知不觉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当听到陈元对蟹黄豆腐那堪称诛心的评价时，他端着水壶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差点洒出来。
服务员惊恐万状地瞥了一眼依旧好整以暇、神色淡然的陈元。
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桌上那几道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品。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一转身，就朝着后厨的方向快步跑去。
嘴里还因为极度的慌张而小声念叨着：“坏了，坏了！这人绝对是来砸场子的！是硬茬子！得赶紧告诉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