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的春风吹拂东海,却未能给倭国难波京的皇宫带来丝毫暖意。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公卿贵族的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与长安城那蒸汽车初啼、万象更新的热烈景象截然相反,难波京皇宫的正殿内,弥漫着一片死寂的绝望与挥之不去的屈辱寒意。
舒明天皇坐在御座之上,原本还算挺拔的身姿此刻显得有些佝偻,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数月来的煎熬似乎抽干了他的精气神。他身穿最为庄重的朝服,头戴黑漆冠,但华美的服饰掩不住那份从骨髓里透出的疲惫与颓唐。御座之下,以苏我虾夷、中臣镰足等重臣为首的文武公卿分列两旁,人人面色凝重,眼神躲闪,不敢与天皇对视,更不敢去看殿门外那即将到来的、代表最终审判的身影。
他们早已接到了急报,知晓了使团归国的消息,也大致猜到了结果。但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那预想中的沉重,仍比想象中更加难以承受。
“宣——遣唐使、山背大兄王,及使团成员,上殿复命——!”
内侍颤抖而尖细的唱名声,如同丧钟敲响,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心猛地揪紧,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光线涌入,映出几个拖着长长影子、步履蹒跚的身影。山背大兄王走在最前,他原本俊朗的面容如今枯槁不堪,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曾经挺直的腰背此刻微微佝偻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背负着万钧巨石。他身后的藤原不比及其他副使,同样形销骨立,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他们身上还穿着出使时的正式朝服,但华服掩盖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失败者气息,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耻辱。
一行人踉跄行至御阶之下,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便齐刷刷地跪伏下去,以额触地。山背大兄王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心灵重创后的破碎感,断断续续地响起:
“臣……山背大兄王……奉旨出使大唐……今……归来复命……臣……臣等……有负陛下重托……有负……社稷期望……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浑身颤抖。藤原不比等人更是伏地不起,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舒明天皇看着堂弟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绝望。他喉咙动了动,发出艰涩的声音:“起……起来说话。大唐……皇帝陛下,最终……是如何裁断的?”
山背大兄王勉强支撑着身体,却并未完全站起,而是保持着跪姿,抬起头,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不敢看御座上堂兄的眼睛,目光涣散地望向虚空,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个早已预料、却依旧字字诛心的结果说出口:
“回……回禀陛下……大唐皇帝……驳回了……驳回了我方提出的……以增加赔款……抵换驻军之请……”
尽管早有准备,殿内还是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惊呼。
山背大兄王闭了闭眼,继续用破碎的声音陈述:“大唐……维持原议。四项条款……不容更改。割让壹岐岛……赔款白银四百万两……关税减半……以及……开放博多津港,准……准大唐水陆兵马……永久驻扎……”
每说出一条,他的声音就低下去一分,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当“永久驻扎”四个字终于吐出时,他整个人几乎虚脱,全靠意志强撑着没有瘫倒。
“大唐皇帝……命鸿胪寺少卿崔贤为特使……携……携盖有皇帝印玺之国书……随臣等前来……督促……督促签约用印,及……及后续交接事宜……”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大殿。只有山背大兄王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一些老臣难以抑制的、低低的抽泣声。
割让国土、巨额赔款、关税丧权、引狼入室……四条锁链,条条致命,如今就要这样牢牢地套在倭国的脖子上!一些年迈的公卿,想起昔日倭国荣光,再看看如今这任人宰割的局面,不由得老泪纵横,以袖掩面,发出呜咽之声。更有些激进的年轻武官,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耻辱!奇耻大辱!这比战败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战败尚且可以说是力不如人,可这般城下之盟,分明是将倭国的尊严放在地上反复践踏!
苏我虾夷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中臣镰足仰天长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年。整个倭国朝廷的最高层,此刻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愤与无力感所笼罩。
就在这片悲戚绝望的氛围中,殿外再次响起了内侍更加尖利、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通报声:
“大……大唐国特使、鸿胪寺少卿崔贤,请求觐见——!”
来了!大唐的催命符来了!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连哭泣声都戛然而止。舒明天皇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勉强坐直,嘶声道:“……宣。”
殿门再次打开。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与山背大兄王等人截然不同的气象。
大唐鸿胪寺少卿崔贤,年约四旬,面容白皙,三缕长髯修剪得一丝不苟,头戴进贤冠,身着深青色圆领襕袍,腰束金带,脚踏乌皮六合靴。他身姿挺拔,步履沉稳,目不斜视,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近乎冷漠的庄严,那是长期身处天朝上国、处理藩属事务养成的习惯性姿态。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着唐服、神情肃穆的属官,以及四名顶盔贯甲、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的大唐禁军卫士!甲胄铿锵之声,在这片悲戚的倭国朝堂上,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示威的意味。
崔贤一行径直走到御阶之下约一丈处站定。他并未像倭国臣子那样行跪拜大礼,甚至没有像寻常使节见外国君主那样躬身,只是双手虚拱,微微欠身,行了标准的唐朝官员揖礼,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
“大唐皇帝陛下特使、鸿胪寺少卿崔贤,见过倭国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