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瓜的废棚子孤零零立在荒坡下,四面漏风,散发着霉烂瓜藤和尘土的气味。
王二娃蹲在棚内,油灯的光晕照亮一片杂乱。地上铺着些干草,有人躺卧的痕迹,角落里散落着几块硬邦邦的杂面饼子碎渣。孙石头指着一处:“烟头就是在这儿发现的。”
棚子角落的土墙上,有几道新鲜的、浅浅的划痕,像是用石子或硬物随手划拉出来的。王二娃凑近细看——是几个毫无规律的短竖线,三条一组,有两组,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圈里点了个点。
“像是计数,或者……方位标记?”孙石头猜测。
王二娃没说话,目光扫视整个棚子。对方离开得不算匆忙,甚至有意清理过,但一些习惯性的痕迹很难完全抹除。他注意到干草铺的边缘,有几根草茎被整齐地切断,断口平滑,像是被锋利的薄刃划过。
不是镰刀,更像是……小刀或特制的裁纸刀。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棚顶一根较粗的椽子上。那里似乎比别处干净一点,积灰较薄。他示意孙石头扶他一把,伸手上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略微凹陷、被刻意抹平的小小凹槽,里面空空如也,但凹槽边缘的木刺都被仔细磨平了。
这里曾经藏过东西,而且藏东西的人很细心。
“不是普通的老婆子。”王二娃跳下来,拍掉手上的灰,“抽烟卷,用利刃,有固定的藏物点,还会留下简易标记。这是个训练有素的通信员或者低级指挥者。”
“队长,你看这个。”棚子外警戒的一个年轻战士低声喊道,他指着棚子后方几步远的一小丛灌木。灌木的几根枝条有新鲜折断的痕迹,断口朝外,像是有人匆匆离开时刮碰的。折断的枝条下方,泥土上有一个浅浅的、前脚掌发力蹬踏留下的印子,脚尖指向西北方向——正是通往大同城的大致方位。
“她往城里去了。”王二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带着瓜棚里可能取走的东西,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
他回到棚内,再次审视那些划痕和空凹槽。划痕……三条一组,两组,是不是代表“六”?圆圈加点,在简易地图上常代表“重要地点”或“目标”。
一个念头闪过。他拿出那张铁皮盒里的地图碎片,上面标注的“云阁”。会不会,“云阁”就是那个“重要地点”?而“六”……是日期?时间?还是某种编号?
“队长,接下来咋办?追进城?”孙石头问。
王二娃沉吟片刻,摇头:“大同是坂田的老巢,守备森严,我们大队人马进不去,小股潜入风险也大。但……‘云阁’必须查。还有那个‘影法师’。”
他想起陈知文对“影法师”代号的解释——替身,诱饵,或最高潜伏者。如果“顺子”是诱饵,那抛出这个铁皮盒线索,是希望我们顺着去找“云阁”和“影法师”吗?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但无论如何,线索到了这里,不能断。
“先回屯子。”王二娃决定,“看看铁蛋那边有什么发现,再从长计议。”
回到王家屯,天色已黑透。
屯子口的气氛却有些紧张。火把光亮下,铁蛋带着几个人,正拦着一个牵着毛驴、驮着些山货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梗着脖子,一脸不耐烦,竟是屯里有名的“郭癞子”,平时游手好闲,但消息灵通,三教九流认识不少。
“……铁蛋,你啥意思?我郭癞子出屯卖点山货,碍着你们队伍啥事了?这路还不让走了?”郭癞子嗓门很大,引得一些晚归的村民远远观望。
铁蛋板着脸:“不是不让走,是这两天情况特殊,要盘查。你这些山货,往常不都是三天后才去赶集吗?怎么今天这么急?”
“我……我乐意今天去,你管得着吗?早去早回,不行啊?”郭癞子眼神有些闪烁。
“检查一下。”铁蛋示意旁边的战士。
“哎!你们干啥?还有没有王法了?”郭癞子想拦,被铁蛋一把按住。
战士检查毛驴驮着的麻袋,里面确实是一些干蘑菇、核桃之类的山货。但翻到底下,战士忽然“咦”了一声,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烟土!
“郭癞子!”铁蛋脸色一沉,“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夹带这个?”
郭癞子脸一下子白了,支支吾吾:“这……这不是我的!是……是别人托我带的!”
“谁托你的?说清楚!”铁蛋厉声问。
“是……是……”郭癞子眼神乱瞟,忽然看到走过来的王二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二娃!王队长!你给评评理,我就带点土货,他们非要扣我!这烟土真不是我的!”
王二娃走到近前,没看烟土,而是盯着郭癞子的眼睛:“郭叔,这么晚出屯,真是为了卖山货?”
“那……那还有假?”郭癞子不敢直视王二娃的眼睛。
“山货底下藏烟土,是卖给谁?城里哪个掌柜?还是……有别的主顾?”王二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压力。
郭癞子额头冒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二娃不再逼问,对铁蛋说:“先把人带回去,山货和烟土都封存。仔细问,但别动粗。”他压低声音,“重点问问他最近和什么生人接触过,特别是……有没有人打听过屯子里队伍的情况,或者‘顺子’的事。”
铁蛋会意,一挥手,战士将瘫软的郭癞子架了起来。
王二娃看着被带走的郭癞子,又看看漆黑一片的屯外道路。郭癞子在这个时候急着出屯,还夹带违禁品,仅仅是巧合吗?他和那个“老婆子”,会不会有某种联系?甚至和“影法师”的线索有关?
回到营地,陈知文又有了新发现。
“队长,我仔细比对了那张地图碎片的纸张和墨迹。纸张是‘大同和记’纸坊五年前出产的一种廉价宣纸,当时很多商铺记帐、私塾练字都用这个。墨迹是普通的松烟墨,但划‘云阁’那两个字的笔锋习惯,有点特别,带点隶书的笔意,不像一般伙计或武夫写的。”
“另外,”陈知文推了推眼镜,“我查了能找到的有限资料,大同城里,带‘云’字的茶馆、酒楼、戏园子有好几家。但叫‘云阁’的……好像没有明确的记载。不过,城西有一家老字号茶馆,叫‘云和茶馆’,据说后院有个挺雅致的小楼阁,一些文人雅士私下聚会常去那里。会不会……就是它?”
云和茶馆?云阁?
王二娃默默记下。这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郭癞子交代了吗?”他问铁蛋。
铁蛋摇头,脸色不好看:“嘴硬得很,只说是帮城西‘福寿堂’药铺的伙计带的烟土,赚点跑腿钱。问他和谁接触过,就一口咬定没有。但……孙石头刚才回来认了一下,说郭癞子前两天,好像在屯子口跟一个挑担子的货郎嘀咕过一阵,那货郎的打扮,有点像秀芹姐之前描述的那个!”
货郎!又是货郎!
王二娃眼神一凝。线索似乎在慢慢收拢,指向大同城内。那个“老婆子”、郭癞子接触的“货郎”、“云和茶馆”……还有神秘的“影法师”。
影子纠缠在一起,越来越难分辨。
但猎人的耐心,从来都是最好的武器。
“铁蛋,看好郭癞子,别让他出事,也别让任何人接触他。陈知文,继续分析所有线索,尤其是地图碎片和那些化学物质,看能不能找到更具体的指向。”
他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大同城的方向,那里灯火依稀,却仿佛盘踞着一头巨大的、阴影组成的怪兽。
“准备一下,”王二娃转过身,语气平静却带着决断,“明天,我亲自进一趟大同。去看看那个‘云和茶馆’,顺便……会一会可能存在的‘影法师’。”
“二娃哥,太危险了!我跟你去!”铁蛋急道。
“人多反而惹眼。这次,就我和孙石头,化妆进去。你们在外围接应。”王二娃拍了拍铁蛋的肩膀,“家里就交给你了。稳住局面,等我消息。”
影子已经搅动。
是时候,亲自探一探这潭浑水的深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