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娃用油纸仔细包好那几粒深褐色碎末,火速返回秘密碰头点。
陈知文正对着几本破旧的药草图谱和化学笔记焦头烂额。见王二娃回来,连忙接过油纸包,凑到窗边光线下,用镊子拨弄着,又小心地嗅了嗅。
“有铁锈味,还有……丹砂?不对,比丹砂刺鼻,混合了某种植物碱,可能是……蓖麻籽焙炒研磨后的气味?”陈知文眉头紧锁,“这东西不常见,但我在北平读书时,听一位搞化学的先生提过,日军某些特工部门会使用一些特殊配方的化学物质作为标记或信号,遇空气、水或另一种试剂会变色、冒烟甚至燃烧。”
“能确定是哪种信号吗?安全,还是警报?”王二娃追问。
陈知文摇头:“单看成分很难确定。但结合‘顺子’的行为——他刚送出情报,按理应确认死信箱是否被取走。但他没去,反而到另一个看似无关的地点,用了这种隐蔽方式留下标记。这很可能不是常规的‘安全’确认,更像是一种……示警或变更联络方式的信号。假设他的同伙在暗中观察李木匠家附近,看到这个标记,就会明白:原定死信箱可能暴露,停止使用,等待新的指示。”
王二娃脸色一沉。和他的判断一致。
“队长!”孙石头像一道影子般闪了进来,压低声音,带着老猎人发现猛兽踪迹的凝重,“打谷场那边,有‘眼’。”
“说详细!”
“我在对面山坡的乱石堆里趴着,用这个看的。”孙石头从怀里掏出个单筒的旧黄铜望远镜,镜片都有裂痕了,“过了晌午,有个穿着破袄、挎着个破篮子、像是挖野菜的老婆子,在打谷场边转悠了半天。她眼睛,时不时就往那破窑洞瞟。最后,她在离窑洞不远的一个土坎下,好像……丢了点什么东西,用脚踢土盖了盖,然后才慢吞吞走了。”
“东西?看清是什么了吗?”
“没看清,太小。但我记准了位置。”
“好!”王二娃眼中寒光一闪,“这是他们的‘观察哨’!老婆子很可能就是‘交通员’,她看到‘顺子’没有按约定出现或做安全标记,就在附近留下新的指令或警示!孙叔,带路,我们得把她丢下的东西挖出来!”
“二娃哥!”铁蛋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顺子’回张家后,就在屋里待着,一直没出来。可刚才,老张头慌慌张张跑出来,说……说他表侄突然肚子疼得打滚,要请郎中!”
肚子疼?王二娃心念电转。是真病?还是借口支开老张头,方便有什么动作?或者是……察觉危险,准备脱身的障眼法?
“铁蛋,你立刻去稳住老张头,就说你去请郎中,尽量拖延时间。孙叔,我们去挖东西!陈知文,你继续分析这碎末,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秀芹,你和赵黑子继续监视张家,有任何异常,立刻发信号!”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王二娃跟着孙石头,绕到打谷场对面山坡。孙石头指着土坎下一个看似自然的浅浅凹坑:“就这儿。”
王二娃示意孙石头警戒四周,自己蹲下身,用匕首小心地拨开浮土。很快,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挖出来,是一个比“顺子”用的更小、更不起眼的生锈铁皮小盒子,像是某种劣质胭脂盒。
他不敢贸然打开,小心收好。就在这时,张家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隐约听到老张头的哭喊声,还有铁蛋努力压制却仍显急促的喝问声。
出事了!
王二娃和孙石头对望一眼,立刻朝张家狂奔。
刚到张家院外,就看到铁蛋脸色铁青地站在院中,赵黑子和秀芹也赶了过来,都是一脸震惊。老张头瘫坐在正屋门口,捶胸顿足地哭嚎:“顺子啊!我的侄儿啊!你咋就这么想不开啊!”
王二娃心头一紧,几步冲进“顺子”住的西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中带着铁锈的古怪气味——正是那树洞碎末的气味!
炕上,“顺子”直接挺地躺着,面色青紫,双眼圆睁,嘴角残留着白沫。脖子上,勒着一条粗麻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房梁上。
上吊自尽?
王二娃快速扫视现场。炕桌翻倒,一个粗瓷碗摔碎在地上,里面残留着些黑褐色药渣。窗户紧闭,屋内除了那古怪气味,并无其他明显异常。
他上前探了探鼻息——早已冰凉。摸了摸颈动脉,也无搏动。看尸僵和尸斑情况,死亡时间就在他们去挖铁皮盒的这段时间内。
“怎么回事?”王二娃沉声问铁蛋。
铁蛋咬着牙:“我按你说的,稳住老张头,说我去请郎中,刚出门绕到屋后想听听动静,就听见老张头在院里喊他吃饭没应,推门进去就……就这样了!前后不到一盏茶功夫!”
一盏茶功夫?在院子里喊几声、推个门的功夫,一个人就能完成上吊、踢倒炕桌、断气死亡?
王二娃眼神锐利地再次检查“顺子”的脖颈。麻绳勒痕深陷,符合自缢特征。但……他蹲下身,查看“顺子”垂在炕沿的手。指甲缝里,似乎有一点极微小的、不同于泥土的暗红色污渍。
他猛地想起陈知文说的“遇另一种试剂会变色”!
“所有人都出去!封锁这个屋子,不准任何人进来!老张头,你也先出去!”王二娃厉声道。
等人都退到院里,他立刻关上门。
他不是法医,但受过基本的现场勘察训练。这现场,太“标准”了,标准得像是精心布置的。
自杀?一个刚刚还在试图传递情报、设置隐蔽信号的敌方间谍,会因为“肚子疼”或者可能暴露,就如此干脆利落地自杀?连一点挣扎、犹豫的痕迹都没有?
那碗“药”是什么?指甲缝里的污渍是什么?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与树洞碎末同源的古怪气味……
王二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顺子”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鞘轻轻拨开其嘴唇。
舌头颜色不对。不是窒息常见的深紫,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灰褐色。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这不是简单的自缢。
这很可能是一次灭口,或者一次极其决绝的断尾求生。那个铁皮盒里的指令,或许就是“清除”命令。“顺子”接到指令(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比如那碗“药”或空气中的气味触发),然后迅速伪装了自杀现场。
目的呢?保护更重要的同伙?切断所有追查线索?还是……用他自己的死,布下一个更深的局?
王二娃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影子里的战争,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和诡谲。他面对的,是一群对自己人都如此狠辣的敌人。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透过窗纸,望向院外惶惑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怀中那个生锈的铁皮盒上。
蛇已受惊,甚至不惜断尾。
但猎人的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这盒子里,会不会藏着指向蛇头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