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轩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显示器散发出的幽蓝色冷光,照亮了墙壁上贴满的、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打印资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墨水和少年人因熬夜而散发出的、略带焦躁的混合气息。
“子轩,出来吃点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出房门了。”门外,传来母亲担忧的声音。
“不吃。”
房间里传出的回应简短而冰冷,像一块敲在铁板上的石头,不带任何感情。
“你这孩子!你老师都打电话到家里来了,说你最近精神恍惚,上课都在走神!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什么‘缪斯’的事?那都是国家机密,是你该操心的吗?!”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林子轩没有再回答。
他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那双锐利得不像十五岁少年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神迹?厚积薄发?思想的火花?
这些模糊的、无法被量化的词汇,在他的世界里,等同于谎言。
真理,只有一个。而数据,从不说谎。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在他手下生成。他正在构建一个庞大的数据模型,将过去三年内,华夏所有公开的、取得重大突破的科研项目,全部纳入了分析范围。
从可控核聚变的关键材料,到“织女”光刻理论的诞生,再到更早之前的一些军工项目的飞跃……他将每一个项目的时间线、参与人员、技术瓶颈、以及突破瞬间,都转化成了可以被计算的变量。
他要找的,是“异常点”。
是那个不符合逻辑、却又反复出现的、打破了所有概率学模型的“幽灵变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只有主机风扇的嗡鸣声,和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终于,当最后一个数据节点被输入模型后,林子轩按下了回车键。
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他的超级计算机上疯狂奔涌,屏幕上,无数个代表着不同项目的光点,开始围绕着时间轴进行复杂的聚类分析。
起初,一切正常。
大部分的技术突破,都符合他预设的“技术积累-瓶颈期-偶然性突破”的常规模型。
但很快,一个诡异的现象出现了。
在几个最关键的、堪称“神迹”的技术飞跃节点上,总有一个无法被归类的“异常数据包”如影随形。它没有固定的参数,没有可循的规律,它就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逻辑关联,却又实实在在地,对最终的结果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找到了……”林子轩的呼吸变得急促,瞳孔骤然收缩。
他调出了那个“异常数据包”的所有关联信息。
那是一串被高度加密的行动代号和模糊的地理坐标。
北境,核物理基地。
京郊,微电子研究院。
还有几个他权限不足、无法解密的、位于更深处的秘密坐标。
这些地点本身没有关联,但当他将另一个变量——一份他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关于“缪斯计划”护送人员的行动轨迹报告,叠加上去时……
整个数据模型,瞬间被一道刺目的红线,贯穿了!
那条红线,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迷雾。
它清晰地显示出,几乎每一次“神迹”的发生,都与一个代号为“缪斯”的神秘人物的出现,在时间与空间上,形成了完美的重合!
这不是巧合!
在林子轩的概率学模型里,这种重合发生的可能性,比他出门被同一颗陨石砸中两次的概率还要低!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种……“作用力”!
一种他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的,能够催化科学奇迹的恐怖力量!
林子hen兴奋得浑身颤抖,他点开了那份报告中,唯一一张经过模糊处理的、关于“缪斯”本人的照片。
照片是在机场拍摄的,一个被护卫人员紧紧包裹在中间的小小身影,穿着一身粉色的兔子睡衣,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林子轩死死地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仿佛要用目光穿透屏幕,看清那个小女孩的脸。
他对着满墙的数据图表和那条刺眼的红线,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个小女孩……到底有什么秘密?”
……
与此同时,京郊某秘密训练基地。
“哎呀!罗青姐姐你踩错啦!这里有地雷!会爆炸的!”
姜绵绵正叉着小腰,鼓着腮帮子,一脸严肃地“指导”着罗青和她带领的“青鸾”小队玩游戏。
训练场的地面上,被她用粉笔画上了一个个格子,其中一些格子里,被她偷偷画上了歪歪扭扭的骷髅头。
“屠夫”和“喜鹊”几个五大三粗的猛男,正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满头大汗地在格子里跳来跳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踩雷”,惹得他们的小公主不开心。
整个场面,充满了违和的、令人捧腹的欢乐。
姜绵绵对那个远在几十公里外、正为了她而陷入疯狂的少年天才,一无所知。
她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好,大家一起玩游戏,很开心。
林子轩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他能证明“缪斯”的存在,却无法解释“缪斯”的原理。
这对于一个将逻辑奉为圭臬的科学信徒来说,是无法忍受的折磨。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当面去见钱老。不是以一个晚辈的身份去请教,而是以一个求真者的身份,去挑战。
通过少年科学院的特殊渠道,他获得了这个机会。
钱老那间古朴雅致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林子轩坐在那张厚重的红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出鞘的标枪。
他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推到钱老面前。
“钱老,这是我建立的数学模型。”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根据我的分析,‘织女’理论的诞生,在逻辑上存在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断层。而这个断层,恰好与‘缪斯计划’的行动轨迹,高度吻合。”
钱老看着屏幕上那些他都感到眼花缭乱的复杂图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执拗得可怕的少年,脸上露出了欣赏的微笑。
“所以,你的结论是?”
“结论是,‘缪斯’并非虚构,她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催化剂’。”林子轩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但我无法理解她的作用原理。这不符合信息熵定律,一个独立的、低信息熵的个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为一个庞大的、高信息熵的复杂系统,提供如此巨大的、方向明确的负熵流!”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理论,从“概率学悖论”到“量子信息纠缠”,试图用人类最顶尖的物理和数学理论,去框定那个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认为,姜绵绵的“灵感催化”,不过是一个被无数巧合放大了的、可以被解释的物理现象。
钱老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不时地点点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欣赏自家晚辈的才华展示。
办公室的角落里,姜绵绵正趴在地毯上,用一堆五颜六色的积木,搭建着什么。
她听不懂那个小哥哥在说什么“商”啊“牛”的,她只觉得他说话好快,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拿起一块蓝色的、带着一个奇怪弯钩的积木,举到钱老面前,奶声奶气地打断了林子轩的“学术报告”:
“钱爷爷,这个符号长得真奇怪,一点都不好玩。”
林子轩的“报告”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积木。
那是……积分符号(∫)。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正拿着一个积分符号的积木,抱怨它“不好玩”?
林子轩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钱老哈哈一笑,他没有理会林子轩那副见了鬼的表情,而是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另一个积木,递给了林子轩。
那是一块最普通的、正方体的红色积木。
它曾经在北境的核物理基地里,被一个小女孩当成玩具,玩了很久。积木的一角,甚至还留着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牙印。
“孩子,”钱老看着林子轩,目光温和而又深邃,“你的理论很精彩,你的才华,是国家未来的希望。”
“但是,有些真相,是无法在纸上推导出来的。”
钱老将那块积木,轻轻放在林子轩因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中。
“它需要你亲自去触摸,和感受。”
林子轩呆呆地看着手心里的那块红色积木。
它很普通,带着一点点木头的温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甜的奶香味。
他的大脑,那颗足以计算出星辰轨迹的、引以为傲的大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一块积木?
这算什么?
这是对他的理论的否定?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他无法理解的……启示?
林子轩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那坚固的、由逻辑和数据构建的世界,被这块小小的、带着奶香味的红色积木,砸开了一道裂缝。
而裂缝的另一边,是无法想象的、充满了童言无忌和草莓蛋糕香味的、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