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雨总带着股闷燥,老周钟表铺的卷闸门被淋得发亮,门楣上“老周钟表铺”的招牌换了新漆,是小张用电脑设计的字体,保留了原来的遒劲,又添了几分圆润——据说是按老陈的意思改的,“得有点烟火气,别跟墓碑似的”。
林默站在柜台前,看着周晴给新到的座钟上弦。女人穿着素色旗袍,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她身后的墙上,老周留下的那些钟表依旧整齐排列,指针早已恢复正常走动,“滴答”声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像谁在轻轻数着日子。
“这是苏念托人从北京带回来的,”周晴拿起一个黄铜座钟,钟面上雕刻着故宫角楼的纹样,“说是国家博物馆复刻的,当年李凯先生送给我父亲的那台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少了里面的坐标装置。”
座钟的底座刻着细小的锚点符文,林默用指尖拂过,想起老周日记里的话:“1965年春,李凯送钟,嘱‘此钟摆需七日一调,勿使停摆’。”那时的老周大概不会想到,这个嘱托会延续两代人,从1965年的春到2088年的夏,跨越了整整六十三年光阴。
柜台最下层的抽屉里,老周的“时间校准日志”被仔细地塑封起来,旁边放着林默他们找到的所有物件:李凯的信件、陈建国的日记、苏教授的怀表、青铜齿轮组……周晴说要在这里设个小小的陈列角,“让来修表的人也能听听这些故事,知道老周守的不只是钟表”。
“小张说他的寻物雷达能检测到这些物件的能量残留,”周晴翻开日志,指着其中一页,“你看,我父亲记录的1999年7月15日,所有钟表停摆的那一天,和你们找到的实验基地爆炸时间分秒不差。”
日志上的墨迹洇着淡淡的水痕,像是老周当年写的时候落了泪。林默想起在西安看到的兵马俑,那些沉默的陶俑在蚀时虫退去后,身上的青铜锈迹竟形成了和日志上相同的时间刻度,仿佛两千年前的工匠早已预见了这场跨越时空的守护。
雨停时,老陈扛着个麻袋走进来,里面装着他刚从修配厂拆下来的机床零件。“周丫头,帮个忙,”他把零件倒在柜台上,叮当作响,“小张说这些废铁能熔了做个新钟摆,给你这新座钟换上,说比黄铜的耐用。”
零件里混着块眼熟的金属片,边缘有处月牙形的缺口——是当年老陈从1999年实验基地遗址捡来的扳手碎片,上面的灰黑色粉末早已被磨净,露出底下银亮的金属,刻着半个模糊的“K”字。
“这是老K的东西?”周晴拿起碎片,对着光看了看,“我父亲的日志里提过,李凯先生的弟弟总爱在修配厂门口转悠,手里总攥着块碎铁片,说是‘哥哥给的礼物’。”
林默突然想起在2075年时间碎片里,黑曜说过老K临终前一直摩挲着块铁片,“像握着整个世界”。原来那不是什么秘密武器,只是哥哥留在世上的一点念想,被弟弟攥了一辈子,又在时光里辗转,回到了钟表铺这个起点。
小张抱着他的探测仪冲进来时,浑身还在滴水,屏幕上的绿光脉冲般跳动,指向柜台后的落地钟。“有能量波动!”他把探测仪贴在钟壁上,“和哀牢山母核锚点的残留能量一致,但更温和,像是……像是在回应什么。”
落地钟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钟摆开始缓缓转动,不是机械的摆动,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划出柔和的弧线。周晴的银镯子突然发烫,她褪下来一看,内侧竟浮现出淡淡的锚点符文,和座钟底座的纹样完美重合。
“我奶奶的镯子,”周晴的声音带着颤抖,“父亲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不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原来和锚点有关。”
钟摆转动的速度渐渐加快,落地钟内部传来细微的齿轮咬合声,像是老周当年上弦的动静。林默凑近了看,发现钟摆的背面刻着一行新字,是用激光打上去的,笔画稚嫩——是小张的笔迹:“2088年7月15日,新钟摆,承旧诺”。
“是小张偷偷弄的,”老陈嘿嘿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这小子说老周守了一辈子,该换我们守了,以后每周七,他来调钟摆,我来修零件,周丫头负责擦灰,咱仨轮着来,让这钟一直走下去。”
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落地钟的钟面上,折射出一道光柱,落在陈列角的物件上。李凯的信件、陈建国的日记、苏教授的怀表……在光柱里泛着微光,像一串被点亮的星辰。
周晴给新座钟上好了弦,黄铜钟摆随着落地钟的节奏轻轻晃动,两个钟摆的“滴答”声渐渐重合,形成奇妙的共鸣。她从柜台下拿出个小小的登记簿,在第一页写下:“2088年7月15日,新钟摆启动,守钟人:周晴、陈建国(子)、张磊、林默……”名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和李凯笔记本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默走出钟表铺时,夕阳正把巷子染成金红色。老陈在门口支起了修表摊,周晴搬了张竹椅坐在旁边,手里拿着本旧相册,给围观的孩子讲老周和李凯的故事;小张举着探测仪,正给路过的街坊演示“如何用科技守护传统”,引得一阵哄笑。
巷口的“时间之外”书店亮着灯,小雅正在门口挂灯笼,蓝玫瑰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像幅流动的画。林默突然觉得,所谓的时间博弈,从来不是对抗时间本身,而是对抗遗忘的惰性——只要还有人给钟摆上弦,还有人记录故事,还有人记得那些名字,这场博弈就永远不会输。
远处的钟楼传来报时声,“铛——铛——”,七声,不多不少。林默抬头望去,晚霞铺满了天空,像老周钟表铺里最华丽的那面怀表表盘。他知道,新的钟摆已经开始转动,带着无数人的惦念,在寻常巷陌里,走出属于自己的、永不重复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