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陈年灰尘和腐烂气味的黑暗。林枫从狭窄的维修通道滑出，重重落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舌尖，腥甜的血味和锐痛刺激着神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像一条搁浅的鱼。荧光棒在刚才的爬行中丢失了，四周是绝对的漆黑。只有从通道口透进来的、来自上层空间的微弱气流，证明这里并非完全密封。
他摸索着口袋，掏出阿纳托利给的那个小巧对讲机。没有任何指示灯，冰冷得像块石头。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这是目前唯一的联系工具。另一个口袋，是那根磨尖的钢筋，他的临时武器。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空气凝滞，灰尘厚重。远处有模糊的轮廓，像是堆积如山的货箱或废弃设备。根据阿纳托利的描述和那张简陋草图，这里应该是b7层的废弃仓库区。
旧数据井的入口，伪装成大型服务器机柜，就在这片区域的深处。
时间不多了。阿纳托利说“整合”实验提前到今晚。他必须尽快找到入口，并搞到密码——伊莲娜首次聆听日的反向数字。
他挣扎着站起身，依靠左腿和墙壁的支撑，一步步向前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右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拖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肋骨的刺痛随着呼吸加剧。
仓库大得惊人，像一座地下迷宫。废弃的机床、蒙着帆布的未知设备、堆叠的木板箱，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在黑暗中沉默矗立。他只能凭借直觉和对气流细微变化的感知，向更深处摸索。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排排整齐的、类似大型文件柜或机柜的金属结构。它们比周围的杂物看起来更“现代”一些，但也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许多柜门歪斜，露出里面空荡荡的隔层或杂乱的电线。
是这里吗？他仔细检查每一个机柜。大部分都是空的，或者装着废弃的纸质文件、老式磁带。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入口的迹象。
焦虑开始蔓延。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的体力在快速消耗。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在仓库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靠墙的位置，他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机柜。
这个机柜比其他的更宽大，柜门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标识，灰尘也比周围略薄一些，仿佛近期被人擦拭过。最重要的是，柜门中央，有一个老式的、需要插入物理钥匙的转盘锁，但锁孔周围没有任何锈迹。
就是它！
林枫心中狂喜，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密码是数字，但入口是物理锁？难道需要钥匙？阿纳托利没提到钥匙！
他凑近仔细观察。转盘锁的刻度盘上，模糊地刻着0-9的数字。在锁孔下方，有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指甲盖大小的数字键盘，镶嵌在柜门上，同样蒙着薄灰，但按键似乎可用。
物理锁是伪装？真正的入口控制是这个数字键盘？
他需要密码。伊莲娜首次聆听日的反向数字。
伊莲娜的首次聆听日……这信息必然属于最高机密，存在于建筑师的个人终端、加密档案室，或者……伊莲娜自己的记忆里。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背靠着冰冷的机柜，滑坐在地上，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千辛万苦找到了门，却没有钥匙。难道要前功尽弃？
不，一定有办法。建筑师如此看重“仪式”，这个日期一定以某种形式存在，甚至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或标志？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回想。与伊莲娜有限的几次接触中，她的状态，她的话语碎片……
“……父亲的声音……那年冬天……雪很大……” 伊莲娜在崩溃时曾喃喃自语。
冬天？雪？这可能是线索吗？圣所位于阿尔卑斯山深处，冬天漫长。范围太大。
还有呢？伊莲娜房间的装饰？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仿佛沉淀了漫长时光的眼神……
突然，一个细节闪过脑海！在最初被软禁时，他曾在一次“治疗”后，被允许在监护下短暂路过一个休息区。休息区的墙上挂着一幅古老的、手绘的圣所区域地图，地图一角有一个小小的、装饰性的日期落款，似乎是为了纪念圣所的奠基或某个重要事件，字体花哨，他当时并未在意。那个日期……好像是…… 12.24.198* ？年份记不清了，但月份和日期是12月24日？平安夜？
这会是巧合吗？伊莲娜的“聆听”会与圣所的某个纪念日有关？建筑师这种人，很可能将这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日子赋予特殊含义。
这只是猜测，赌博的概率极大。但如果找不到其他线索，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他努力回忆那个年份。大概是198几年？印象非常模糊。可能是1982？1985？他需要尝试。
反向数字。如果是1982年12月24日，写作？反向是？八位数密码？键盘是0-9，有可能。
或者，他们可能只用月和日？2412？反向是2142？
他必须试试。
他挣扎着站起来，用脏污的袖子擦掉数字键盘上的灰尘。按键发出微弱的触感反馈。
他深吸一口气，首先尝试了八位数字假设：依次按下 2、8、1、2、1、4、9、2。
键盘上的一个小灯闪烁了一下红光，发出低沉错误的“嘀”声。不对。
他想了想，也许年份只用后两位？？反向是？
再次尝试。错误红灯。
那么，可能只是月和日？12月24日是1224？反向是4221？
尝试。错误。
或者12和24分开？1224？还是不对。
林枫感到一阵烦躁。他的猜测可能完全错误。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他靠在键盘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柜门，感到一阵眩晕。失血、疲惫和绝望在吞噬他。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见键盘旁边，柜门金属包边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划痕处，似乎有一点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痕迹。像是……血迹？非常陈旧。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马库斯！马库斯可能尝试过这里！这血迹……可能是他的？他是否留下了什么提示？
林枫立刻蹲下身，不顾腿伤，仔细检查键盘周围和下面的地面。灰尘很厚。他用手指一点点摸索。
在键盘正下方，紧贴着柜体与地面缝隙的地方，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硬硬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抠出来。
是一小片折断的、老式钢笔的笔尖！金色的笔尖已经锈蚀，但尖端似乎沾着同样的暗红色？笔尖断口很新！
马库斯！他一定在这里用笔记录了什么东西，笔尖折断，可能还伤了手！
笔尖……记录……密码？他会不会把密码刻在了哪里？
林枫像发疯一样，用尽最后力气，用手抹开机柜周围更大面积的灰尘，借助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微光，仔细寻找任何刻痕。
终于！在机柜左侧下方，一个非常隐蔽的、需要趴下才能看到的角落，他发现了几行用尖锐物刻出来的、极其潦草纤细的字迹！
字迹几乎被灰尘填满，但依稀可辨：
“聆听始于……奠基前夜……地图……谎言……真日期……伊……纹身……”
奠基前夜？圣所地图上的日期是奠基日？那么“聆听始于奠基前夜”，就是说伊莲娜首次聆听是在奠基日的前一天？地图上的日期是12月24日的话，前夜就是12月23日！
真日期？地图是谎言？什么意思？难道地图上的日期是假的？为了掩盖真正的奠基日（或聆听日）？
伊……纹身？伊莲娜有纹身？林枫回想起伊莲娜穿着白袍的样子，手腕、脖颈……似乎没有看到纹身。或者是在更隐蔽的位置？
纹身……会不会是日期？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如果伊莲娜将真正的首次聆听日纹在了身上……那绝对是最高机密，但符合建筑师的偏执和控制欲。
可是，他怎么可能看到伊莲娜的纹身？尤其是在她现在被严格控制的情况下？
除非……有记录？早期医疗记录？入所档案？
时间不允许他多想。他决定赌“奠基前夜”这个线索。假设地图日期12月24日是奠基日，那么前夜就是12月23日。
日期格式？很可能还是数字。2312？反向是2132？或者加上年份？年份是多少？地图年份模糊……
他再次看向那刻痕：“地图……谎言”。意思是地图日期是假的？那么真正的奠基前夜是哪天？
他陷入僵局。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片笔尖上。笔尖……折断……记录……马库斯当时在记录什么？他是不是已经破解了密码？
林枫强迫自己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马库斯，找到这里，会如何获取密码？他可能也有类似的想法，但最终通过其他途径证实了真正的日期。
其他途径……阿纳托利？阿纳托利说过，他查不到姐姐的早期记录，被加密了。但马库斯作为潜伏的技术人员，权限可能更高？或者，他黑入过某些系统？
林枫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伊莲娜在某次情绪激动时，曾无意识地用手抚摸自己的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当时他以为只是习惯动作，现在想来……
那里会不会有纹身？
日期？如果纹身是日期，会是什么形式？数字？罗马数字？代码？
他没有任何办法验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重锤敲打他的心脏。他仿佛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搜索的动静。搜查队可能已经扩大到b7层了。
他必须做出决定。赌一把。
就赌“奠基前夜”这个思路，赌地图日期是烟雾弹，但“前夜”的概念是真的。那么，真正的日期需要猜测。
他想到圣所的建筑风格，那种混合了古老和现代的感觉。或许奠基日是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历史日期？宗教节日？天文现象？
一个遥远的记忆被触动：他刚来时，曾听一个老守卫闲聊提过一句，说圣所所在的这片山地，据传说在几十年前的某个夏至日，有过一次罕见的“完美日落”景象，被初代建造者视为吉兆。
夏至？一般是6月21日左右。前夜就是6月20日。
620？反向是026？三位数密码？或者加上年份？年份未知。
他决定尝试最简单的可能性。三位数密码，反向是026。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在数字键盘上依次按下：0、2、6。
按下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一秒钟后，键盘上的灯闪烁了一下绿光！
紧接着，机柜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达嗡鸣声！严丝合缝的柜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约二十公分宽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臭氧的冷风从里面吹了出来！
成功了！密码是026！伊莲娜的首次聆听日，是6月20日！地图日期果然是谎言！
狂喜瞬间淹没了林枫！他强压下激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引起注意，然后侧身，艰难地挤进了那道缝隙。
柜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里面并非服务器内部，而是一个仅容一人站立的、黑暗的升降平台。平台一侧有一个简单的按钮面板，只有一个向下的箭头按钮。
旧数据井的入口！找到了！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平台微微一震，开始平稳而寂静地向下降去。周围的黑暗变得更加深邃，只有按钮上微弱的指示灯提供着一点光明。
下降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平台停稳。面前是一扇普通的、带有圆形阀门的金属气密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
林枫握住冰冷的阀门手柄，用力旋转。阀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个狭窄的、布满老式显示屏和服务器机柜的房间，屏幕上滚动着杂乱的数据流，发出低沉的散热风扇声。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早期数据备份中心。
在房间最里面，一个操作台前，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穿着技术员服装、头发花白的背影。那人似乎正在专注地看着屏幕，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林枫握紧了钢筋，屏住呼吸。
那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露出一张林枫从未见过的、布满皱纹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复杂的脸。
不是马库斯。也不是建筑师的人。
那人看着林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终于来了……比马库斯预计的……要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