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依旧袅袅,但先前那份闲适雅致的氛围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陈文浩摩挲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回答沈未曦的问题,而是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像是在借此整理思绪,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沈未曦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手心却微微沁出了汗。她能感觉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深的秘密。
良久,陈文浩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在沈未曦脸上,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温和与欣赏,而是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沈设计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这枚袖扣,我确实……有些印象。”
沈未曦的心提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陈文浩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这应该是很多年前,一位颇有天赋的年轻画家定制的物件。他姓温,单名一个让字。”
温让!
果然是他!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陈文浩亲口证实,沈未曦还是感到一阵心悸。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过多异样:“温让……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位英年早逝的画家?”
陈文浩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真实的惋惜:“是啊,可惜了。才华横溢,心性纯粹,只是……命运弄人。”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看向沈未曦,“沈设计师,你说这是你家中长辈的遗物?不知……可否冒昧一问,是哪位长辈?”
问题被抛了回来,而且更加直接。沈未曦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露怯,也不能给出一个容易被戳穿的谎言。
她垂下眼睫,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黯然与犹豫,仿佛触及了不愿回忆的往事:“是……一位远房的表叔公,很多年前就过世了,与家里往来不多。我也是最近才偶然整理到他的旧物。”她抬起眼,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陈老板既然认得这袖扣的原主,不知可否告知,这温画家……与我那位表叔公,可有什么渊源?这袖扣又怎么会……”
她巧妙地将问题再次引向袖扣本身的流转,而非她编造的来源。
陈文浩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沈未曦努力维持着表情的自然,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陈文浩似乎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或者,他更在意的是袖扣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他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温让当年定制这枚袖扣,是为了纪念一个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项目。他对此寄予了厚望,曾拿着设计图来找过我,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工匠将其实现。”
非常重要的项目……沈未曦几乎立刻想到了“镜”!
“是……一个建筑项目吗?”她试探着问,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微颤。
陈文浩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看来,沈设计师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他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
他继续道,语气带着追忆:“那是个很好的项目,充满了理想和热情。温让和……他的合伙人,为此倾注了大量心血。”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没有点破容景深的名字,但沈未曦心知肚明。
“后来呢?”沈未曦追问,感觉真相就在眼前。
陈文浩的脸色沉了下来,摇了摇头:“后来……项目无疾而终。再后来,就传来了温让的噩耗。”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遗憾,“这枚袖扣,据说是他生前非常珍爱之物,几乎从不离身。他出事之后,这枚袖扣也随之消失了。很多人都以为,是遗落在了……他出事的地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未曦一眼:“没想到,时隔多年,它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沈设计师手中。而且,据你所说,还是来自一位……并无交集的远亲。”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沈未曦心上。
袖扣是温让珍爱之物,几乎从不离身。
官方记录他死于市区坠亡,但袖扣却并未在现场找到。
而现在,这枚袖扣出现在荒废的“镜”项目选址地!
这几乎直接证实了温让的死与“镜”项目地点有关!所谓的市区坠亡现场,极有可能是伪造的!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表情的平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竟然……还有这样的往事。那……温画家的死,当时就没有人怀疑过吗?比如,这枚消失的袖扣……”
陈文浩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他紧紧盯着沈未曦,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沈设计师,”他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有些往事,如同深水下的暗礁,看似平静,一旦触碰,可能会掀起滔天巨浪,将靠近的一切都卷入深渊。”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
“温让的死,当年就被定性为意外。所有相关的调查,都早已结束。这枚袖扣……无论它为何会出现在你手中,它代表的都是一段已经被封存的、不容再被提起的过去。”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沈未曦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惋惜,有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听我一句劝,”陈文浩的语气近乎恳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把它收好,忘了它,忘了你今天问过的所有问题。不要再追查下去。这对你,对所有人都好。”
说完,他不再给沈未曦任何发问的机会,径直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社交性的、却疏离了许多的笑容:
“抱歉,沈设计师,我那边还有几位朋友需要招呼,先失陪了。关于‘隐庐’后续的想法,我们改日再约时间详谈。”
他微微颔首,不等沈未曦回应,便转身走向了茶室另一侧正在谈笑的人群,留下沈未曦独自一人,僵坐在原地,浑身冰冷。
陈文浩的话,像一阵来自过往的、冰冷刺骨的回音,在她耳边不断盘旋。
“被封存的过去……”
“不容再被提起……”
“深水下的暗礁……”
“滔天巨浪……”
每一个词,都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温让的死,绝非意外!“镜”项目的背后,隐藏着足以掀起巨浪的秘密!而容景深,乃至整个容氏,都可能深陷其中!
陈文浩显然知道得更多,但他选择了闭口不言,甚至严厉地警告她停止追查。这背后代表的压力,该是何等巨大?
沈未曦缓缓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那枚锈蚀的袖扣照片。它不再仅仅是一枚可能指向真相的证物,更像是一把……可能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她握紧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但在这恐惧的深处,那簇名为“不甘”和“求证”的火苗,却燃烧得更加猛烈。
陈文浩的警告,反而让她更加确信,她追寻的方向没有错。
只是,前路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万分。
她收起手机,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她不能在这里失态。
走出茶室,周铭安排的车已经在隐蔽处等候。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沈未曦的心依旧沉甸甸的。
她需要立刻见到周铭,将陈文浩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往事的回音已经如此清晰,而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