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朝永祁十九年,暮秋霜降。
宗正寺牢狱,逼仄昏暗的幽室内。
乐安面无表情的嚼着最后一口麦饼,干涩的喉咙勉强咽下。
便听见钥匙开牢房门,那难听的吱扭声。
“梁三小姐,侯府来人接您啦,快请吧。”
一瘦瘦的狱吏刚推开牢门便躬着身子,满脸堆笑的冲着乐安说道。
‘梁三小姐’
在牢中的这些日子,乐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禁晃了神。
这之前,她做了十六年康王府的掌上明珠——乐安郡主萧瑄。
七日前康王府大祸,遭抄家。
父王、母妃、兄长皆被关押在这管理宗室的宗正寺监牢。
还记得被抄家那日,阴霾密布。
大批刀剑兵将涌入王府,府内众人惊慌逃窜。
母妃为救她免于灾祸,不顾一切地拉着茫然无措的她,跪倒在北安侯将军面前,悲痛的指着她。
“衍儿,这是你的亲妹妹平瑄,当年她幼儿无知,随我嫁入王府,何其无辜,她同你皆为梁府血脉,放了她,母亲求你。”
乐安闻言,顾不上此刻被抄家的满目震荡。
她惊愕地望向面前那一身黑甲戎装,戾气逼人的北安侯梁大将军。
什么!!!
眼前这个来抄杀王府的恶魔,是她的亲兄长?!
这几日每每思及此,乐安的心脏仿佛抽空了般不能呼吸。
“梁三小姐……”
狱吏试探性地唤了唤,声音飘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
乐安被打断回忆,收起黯然的眸子,回神站起身。
她由狱吏在前面带路,走过狭窄冷森的牢房和牢狱廊道。
她不由默默抬眼,凝眸扫视着走过的牢房。
渴望能看到被关押的父王和阿兄,但越走越是满目失落。
——
已是暮秋,刚出廊道,忽的一股冷空气袭来。
乐安打了个冷噤,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今日还下了绵绵细雨,伴着萧瑟的秋风,刺破空气更感阴冷。
出了宗正寺大门,一辆马车赫然停在门口。
马车下一侍卫,见门口来人,赶忙跑到乐安面前,拱手道。
“三小姐,卑职是侯府的韩吾,将军派卑职来接您回府。”
乐安端详眼前挺立的侍卫,收回眸子。
她侧过身子,看向身后的狱吏,声音哑涩急切。
“我父王他们呢?他们在哪?”
狱吏拧眉,斜眼偷看一眼对面的梁府侍卫韩吾。
“额……这,小吏就不知了,小吏只是奉了上面的旨意予您回府。”
说罢不顾乐安还想说什么,直接向来接乐安的韩吾拱了拱手。
韩吾也同狱吏拱手相拜,后又伸出一只手俯身请示状。
“三小姐,请上马车,小心外面风凉。”
乐安定定看向僵持的韩吾,他神色不卑不亢,拱手姿态颇有挟制之意。
她又抬眸移向宗正寺匾额,鼻尖一酸,随他上了马车。
马车虽不似王府车驾般华贵,但也是侯府大户的规格,车内的暖炉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车辙辘辘,乐安坐在车内心乱如麻。
这一切于她而言,身世的巨大变故,短短过去七日,根本未来及消化。
“三小姐,马上到府,卑职想劝您一句。”
马车外的韩吾正色冷言,见马车内无人答话,便继续说道。
“您以后在府里万不要再提‘父王’二字,恐惹将军不悦,这十多年,将军和侯府内最恨的便是您口中的‘父王’。”
见还是没答话,韩吾也自觉无趣,便噤了声。
暗自想着,这位‘乐安郡主’性格骄纵任性,满觐京可是出了名,以后怕是府上不得安生了。
乐安听到那所谓的‘劝告’,十分刺耳。
按以往的‘郡主脾气’,她早该发作发难,但如今她却不知应发作些什么。
脑海里只飘过韩吾口中的‘将军’,她如今同父同母的胞兄梁衍,年长其八岁。
这之前,见面的次数也不过寥寥。
大多是宫宴时,远远有个照面,而且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她只知他是觐朝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自两年前大败觐朝宿敌戎勒,收复被戎勒霸占的图都洲后,除沿袭梁老将军的勇襄侯。
被陛下再拜封北安侯,是觐朝风光无二的人。
不由回想起上一次见他,便是抄家那日……
王府皆被下狱,母妃和自己被拿进宗正寺的审讯司。
面前一个玄黑锦袍高束发冠,身形高大黑压压的身影,冷脸凛然俯视着她们……
他还亲自下令赐死母妃,那也是他的母亲啊!
怎会如此狠毒,她好恨!
——
“三小姐,到了。”韩吾冷峻道。
乐安觉察到马车停下,便收回飘远的思绪。
如今孑然一身入府,前路茫茫。
她深知入了这梁府后,世上再没有乐安郡主萧瑄,只余勇襄侯府三小姐,梁平瑄。
可这梁府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
一切未可知。
随着马车门帘被掀开,乐安缓慢俯身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便是赫名在外的勇襄侯,梁大将军府。
朱门齐高青砖环绕,高耸庄重。
门口的石狮子威严伫立,气派非常。
只见一身着素雅曲裾,长相秀气的女子疾步走来,嗓音柔柔,眸光闪烁。
“阿姐,你终于到了,全府上下都等着呢。”
“阿姐身上怎么这样单薄。”
说话间,素衣女子就要往乐安身上披一氅衣。
氅衣刚打开要披上,乐安鼻腔喉咙便引来一阵瘙痒,是丁香的味道。
乐安神色警惕的微微侧身躲避,用手挡于鼻尖。
她丁香过敏,那氅衣上熏的丁香花味道,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
素衣女子眸色闪过一丝怔愣,转而微笑着止住了动作。
她思忖着阿姐毕竟曾是锦衣玉食的郡主,莫不是嫌弃这氅衣?
“阿姐放心,氅衣是新裁的,暖和的紧。”
乐安只觉得呼吸不顺,继而大半侧着身子,皱皱眉头。
“不用了。我对……”
“素律,我就说别上赶子置衣服,人家可瞧不上咱的东西。”
乐安本想说自己对丁香过敏,却被那刺耳的讥讽声打断。
她神色不悦,视线直直地定在对面宝蓝色花锦衣袍男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