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长明灯摇曳，檀香袅袅。
南宫宸站在殿门处，目光穿过幽暗的光线，落在那个盘坐在蒲团上的身影上。
那是张三丰。
与想象中仙风道骨、气势逼人的武林传奇不同，眼前的老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头发花白，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脸上皱纹深刻如沟壑，双手放在膝上，十指枯瘦，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仿佛与身下的蒲团、与殿内的青石板、与整座紫霄宫、乃至与外面的武当山，都融为一体。
若不是还能听到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南宫宸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尊雕塑。
但正是这种“普通”，让南宫宸心中震撼更深。
因为他能感觉到，老人周身的空气，与整个大殿的空气，流动的节奏完全一致。他的呼吸，与山风的起伏同步；他心跳的频率，与地脉的搏动共鸣。
这是一种近乎“天人合一”的境界。
南宫宸见过许多高手。灭绝师太的刚烈凌厉，黛绮丝的深沉诡谲，明教诸法王的各擅胜场……他们都各有各的气势，各有各的锋芒。
但张三丰不同。
他没有气势，没有锋芒，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就像山间的石头，溪中的流水，天上的云朵——它们就在那里，理所当然，毫无违和。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简。
南宫宸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殿门口静静站了片刻，调整呼吸，平复心绪。面对这样的存在，任何浮躁、任何杂念，都是一种亵渎。
然后，他缓步走入殿内。
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他走到距离蒲团三丈处停下，躬身行礼：
“晚辈南宫宸，拜见张真人。”
声音平静，带着应有的敬意，却又不卑不亢。
蒲团上的老人缓缓睁开眼。
那一瞬间，南宫宸仿佛看到了整个星空的倒影。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清澈如婴儿初生，明亮如星辰璀璨，深邃如无边宇宙。眼中没有老年人的浑浊，没有绝世高手的锐利，只有一种洞彻世事的智慧，与一种包容万物的慈悲。
“来了。”张三丰开口，声音平和温润，如同山间清泉流过青石，“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一个蒲团。
南宫宸依言坐下，与张三丰相对。两人之间隔着一丈距离，不近不远。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张三丰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南宫宸，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灵魂深处。
南宫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畏惧，只有真诚与尊重。
许久，张三丰才缓缓道：“果然不凡。”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南宫宸明白他的意思。
“真人谬赞了。”他平静道。
张三丰摇头：“不是谬赞。老道活了百余岁，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但像你这般的年轻人，却是第一次见。”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武功高低，也不是智谋深浅，而是一种……‘不同’。”
“不同？”南宫宸问。
“嗯。”张三丰点头，“你与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格格不入。你的眼神，你的气度，你的思维方式，都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这话让南宫宸心中微震。
这位活了百余岁的老人，眼力之毒，果然非同凡响。
“真人慧眼。”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晚辈确实有些不同的想法。”
“所以老道才想见见你。”张三丰微微一笑，“这天下，已经太久没有‘不同’的东西了。老道年轻时，江湖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道路。可现在……”
他轻轻叹息：“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武功就是武功，道就是道。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规矩越来越多，道路却越来越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南宫宸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真人闭关多年，是在寻找新的道路？”
“是，也不是。”张三丰望向殿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老道只是在思考——武道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向南宫宸：“教主认为呢？”
这个问题，与之前在殿前广场的提问不同。那时的“太极势”是一种试探，而现在，是真正的请教。
南宫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良久。
殿内长明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檀香的烟气在两人之间缭绕，形成奇妙的图案。
终于，南宫宸开口：
“晚辈认为，武道的尽头，是‘真我’。”
“真我？”
“是。”南宫宸缓缓道，“剥去一切伪装，放下一切执念，看清自己的本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他顿了顿：“无论是行侠仗义，还是逍遥自在；无论是追求武道巅峰，还是享受人间烟火。只要那是真实的自己，那就是正确的路。”
张三丰静静听着，眼中光芒闪烁。
“所以，”南宫宸继续道，“晚辈从不认为有所谓‘正确’的道路。只有适合的道路。灭绝师太以维护正道为己任，那是她的路；明教以驱逐鞑虏为目标，那是明教的路；真人以探索武道为追求，那是真人的路。”
“那你的路呢？”张三丰问。
“晚辈的路……”南宫宸眼中闪过一丝深邃，“是让这天下，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
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改天换地的气魄。
张三丰怔怔地看着他，许久，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发自肺腑，带着明悟与畅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抚掌道，“难怪老道总觉得你‘不同’。你的格局，早已超出了个人，甚至超出了门派，超出了江湖。”
他站起身，在殿内缓缓踱步：“老道年轻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后来……被太多东西束缚了。正邪之分，门户之见，师徒之情，还有这武当山的责任……”
他停下脚步，看向南宫宸：“教主，你能保持这份初心，不被世俗所染，不被规矩所困，实属不易。”
南宫宸也站起身：“所以晚辈才更需要向真人请教。因为有些路，一个人走，太孤独了。”
两人相视，眼中都带着对彼此的认可。
这一刻，年龄的差距、身份的差异、经历的悬殊，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都走在探索大道的路上，都渴望看到更高处的风景。
殿外，夜幕已深，繁星满天。
而紫霄宫内，一场跨越百年的对话，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