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洛西城外的土地在秋日艳阳之下蒸腾起湿润的泥土气息,在这个土地极为有限的泰洛西岛倍加重要,尤其是大量维斯特洛移民涌入这里之后更加珍贵,甚至可以说是埋藏着无数无声惊雷。
除了原有土地和庄园之外,新的统治者组织新开辟了大量土地。新开垦的田地被粗糙的木栅栏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一边是属于维斯特洛移民的希望,另一边则残留着泰洛西原住民失落的魂灵。
卡斯特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眼前这片刚刚抽出嫩绿新芽的田地,心里头一次在漫长的流亡后感到了些许踏实。
他是从君临来的,原本是个手艺不错的箍桶匠,但战乱和赋税夺走了一切。坦格利安王子的许诺,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指引他带着妻子和两个瘦弱的儿子登上那拥挤的移民船队,来到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分到的这块地,据说以前是个泰洛西小贵族的葡萄园,土壤肥沃。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枚从龙石岛带来的、刻有简陋船型纹路的小石头埋在田埂边,这是他和家人对未来的祈愿。
“看紧点水渠,他们的眼神……让我不安。”他的妻子艾莉亚低声说,用眼神示意不远处那几个蹲在田埂上的原住民男人。因为那些人的目光像冰冷的刀子,刮过卡斯特一家辛勤劳作的背影,刮过那汩汩流向新田的溪水。
不远处那片贫瘠的丘陵上,老卢斯和他儿子马尔的“新家”只是几个用破布和木棍搭成的窝棚。老卢斯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片曾经属于他家族的、如今却流淌着别人希望的沃土。他怀里还抱着几根从旧园子里偷偷挖出来的、早已干枯的葡萄藤根,仿佛那是他逝去生活的唯一凭吊。
“那是我们的水!”马尔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拳头紧握,指节捏得发白。
“他们抢了我们的地,现在连最后一点活命的淡水也要夺走!”那条穿过丘陵脚下的小溪,水量本就不丰沛,新修的水渠将大部分水流直接引向了移民的田地,留给他们的只剩下涓涓细流。
老卢斯喃喃自语,声音像风中残烛:“诸神闭上了眼睛……他们带来了血与火,现在又要夺走最后的甘霖……”
黑夜成了仇恨最好的掩护。
当月光被云层吞没,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摸到水渠旁。没有呐喊,只有沉闷的挖掘声和泥土崩塌的闷响。马尔干得最卖力,每一铲都带着倾泻不出的怨恨,仿佛埋在泥土下的不是石头,而是那些入侵者的头颅。
次日清晨,卡斯特的惨叫撕破了宁静。
他瘫坐在田埂上,眼睁睁看着一夜之间被毁坏的水渠和因断水而开始蔫萎的禾苗,那是他全家未来的指望。绝望瞬间点燃了移民们积压已久的恐惧与愤怒。
“是他们!一定是那些该死的泰洛西人!”有人指着丘陵方向怒吼。
冲突像野火般蔓延。失去希望的移民手持农具,冲向丘陵。扞卫最后尊严的原住民则拿起棍棒和石头迎战。
喊杀声、哭嚎声混杂在一起,昔日宁静的田野变成了野蛮的角斗场。
卡斯特红着眼睛,挥舞着锄头,他脑子里只剩下被毁掉的庄稼和儿子们饥饿的脸。马尔则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身体撞倒一个冲过来的移民,拳头雨点般落下,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
一队瓦兰提斯士兵很快赶到,他们穿着闪亮的黑色胸甲,手持长矛,像一堵冰冷的铁墙隔开了厮杀的人群。
但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克制,只是阻止最致命的攻击,将双方推开,却没有深入追击或逮捕任何领头者。
那个带队的小队长,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仿佛在旁观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这种刻意的疏离,让混乱在压抑中继续酝酿。
消息很快传到紫金龙神雕像下的指挥部。
布莱斯站在帝蒙斯面前,语调平稳地汇报:“这场冲突源于水源,移民卡斯特家的水渠被毁,原住民马尔的嫌疑最大。背后有之前几个被剥夺了土地的泰洛西小贵族在暗中煽动,他们提供了工具,并散布言论说是我们偏袒移民,要将原住民赶尽杀绝。”
帝蒙斯站在窗边,目光掠过下方依旧有些骚动的城外区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名单都记下了吗?”声音像深海的水,完全听不出息怒。
“是的,至高龙王陛下。所有跳得最欢的人,无论是明处的打手,还是暗地的煽动者都已经被记录在册。”布莱斯随即递上一卷羊皮纸。
帝蒙斯没有接过羊皮卷,只是淡淡地说:“先不要着急,让所有别有用心者忍不住跳出来,我们才能真正看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接下来的几天,泰洛西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集市广场上,原本进行着勉强维生的交易,也因为移民和原住民之间的猜忌和仇恨而几乎中断。
原住民商贩对移民顾客怒目而视,故意抬高物价或拒绝交易。移民们则抱团取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忿。
瓦兰提斯士兵的巡逻次数似乎减少了,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减轻,反而让潜在的暴力更加蠢蠢欲动。
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有人说移民要抢走所有的工作,有人说原住民计划在夜晚放火烧掉移民的棚户区。
导火索在一次微不足道的碰撞中点燃。
一个原住民的孩子在奔跑中撞翻了一个移民妇女的菜篮,孩子的父亲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恶语相向。积累的矛盾瞬间被引爆,开始由谩骂升级为推搡,进而推搡演变成斗殴。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卷入其中,砖块从地上被撬起,木棍从摊位下抽出,集市广场瞬间化作了血腥的战场。
这一次,冲突的规模远胜之前,呐喊声和惨叫声直冲云霄,连龙首雕像上似乎都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气。
当混乱达到顶峰,当卡斯特被人打破额头血流如注,当马尔被人按在地上殴打,眼中只剩下疯狂的快意时,沉重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擂鼓般从街道尽头传来。
武装到牙齿的城卫军出现了。他们全身覆盖着暗沉的铠甲,面具遮脸,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们不像之前的士兵那样只是隔开人群,而是如同黑色的铁犁,毫不留情地切入混乱的人群。锋利的矛杆横扫,沉重的盾牌撞击,任何敢于反抗或仅仅只是挡路的人都被无情地击倒。效率高得令人胆寒,广场上的暴乱很快就被绝对的武力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
一片死寂中,布莱斯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那卷羊皮纸。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耳中。
“以至高龙王陛下帝蒙斯·贝勒里斯之名,按照龙王法典”他展开羊皮纸,以下人等蓄意煽动叛乱,破坏正常秩序,其罪当诛。”随后便开始念诵上面的名字。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卫兵们如同抓小鸡般从人群中拖出那些被点到名字的人。
有像马尔这样冲在前面的原住民,也有几个在移民中试图建立权威、行事嚣张的头目,甚至还有两个躲在人群后面、衣着相对体面的原泰洛西小贵族。马尔奋力挣扎,嘶吼着不公,直到一把短剑精准地刺入他的心脏,他的怒吼戛然而止,眼中的疯狂凝固成死寂。他的父亲老卢斯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昏死过去。
卡斯特看着昨天还和他扭打在一起的马尔变成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压过了愤怒。
一颗颗头颅被砍下,悬挂在广场四周临时立起的木桩上。凝固的血迹和扭曲的表情,成为这座刚刚经历创伤的城市最触目惊心的警示。
在血腥的镇压下,泰洛西的矛盾和暴乱彻底噤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尚未散去,人们还沉浸在亲友惨死和未来茫然的双重打击中时,另一群人出现了。
他们穿着朴素的紫色长袍,胸前绣着精致的紫龙环绕权杖徽记——龙神教的牧师们。他们安静地走入广场,走入各个棚户区,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而平和的神情。他们没有指责,没有说教,而是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冒着热气的肉汤和面包,干净的绷带和草药。
一位年长的牧师蹲在老卢斯身边,轻轻唤醒将一碗热汤递到她颤抖的手中。“紫金龙神冕下知晓您的痛苦,祂将为世间带来秩序和温暖,也为世人指引方向。吃吧,活下去,龙神的恩泽将抚平伤痕。”
另一边,年轻的牧师正在为头破血流的卡斯特清洗伤口,包扎。“兄弟,冲突与仇恨带来毁灭,但是紫金龙神的荣光会带来秩序和温暖,才能帮助你们建立新的家园。”
牧师看着他惊魂未定的眼睛“紫金龙神面下注视着人间,至高龙王陛下惩罚有罪者,但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位忠诚的子民。无论是来自维斯特洛,还是生于泰洛西,都将沐浴在紫金龙神的光辉下自由生长。”
他们组织人手,带头修复被破坏的水渠,帮助搭建更坚固的棚屋。他们的行动高效而无私,仿佛真正超脱于之前的纷争。在提供物质帮助的同时,他们开始传播龙神教的教义。
他们将帝蒙斯描绘成古老龙神在人间的化身,是注定要统一纷乱世界、带来永恒秩序与繁荣的救世主。他们批评红神拉赫洛的僧侣在过去未能阻止泰洛西的内乱,号召世人皈依紫金龙神,追随龙神化身帝蒙斯的脚步,才能获得真正的平安与未来。
卡斯特看着忙碌的牧师,又望了望广场上那些恐怖的人头,内心充满了矛盾。恐惧让他想要臣服于这强大的力量,而牧师们的善意又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希望。也许,只有依附于这铁腕与“神恩”并存的新秩序,他和家人才能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
许多原住民也是如此,红袍僧在之前的冲突中近乎失语,而龙神教的牧师却在他们最绝望时伸出了手,尽管这手伴随着血腥的气息。
信仰的坚冰,在恐惧与实用的考量下,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泰洛西在铁血与“神恩”下被强行整合的同时,遥远的密尔终于在无尽恐慌和煎熬中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决绝之音。
当帝蒙斯迅速平定“内乱”的消息传来,主和派的声音彻底被淹没。
“他们内部已经完成整合,我们等不到他们内部崩溃了!”密尔舰队司令在议事厅里咆哮。
“我们必须战斗!倾尽所有去战斗!哪怕向那些阴影中的存在求助也要在所不惜!”他的目光扫过在场少数几个衣着古怪、沉默不语的人,他们身上带着东方深海的气息。
泰洛西港,海龙娜迦在某个深夜再次躁动。
它没有冲击锁链,而是不断昂起头颅,对着东方发出悠长而低沉的嘶鸣,那声音不再仅仅是恐惧,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战栗与某种被吸引的兴奋。
帝蒙斯通过那微弱的精神链接,感受到深海那股庞大的脉动似乎更清晰了,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因为岸边蝼蚁们激烈的争斗而微微动了一下眼皮。
布莱斯再次呈上了关于“深渊低语者”教团与“海蛇权杖”等新的发现,似乎指向一个在瓦雷利亚崛起之前就存在于世界缝隙中的古老网络。
敌人的影子,在帝蒙斯加速统一的道路上,投射得越来越长。
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洒在龙神雕像上,也洒在下方逐渐恢复“秩序”的泰洛西港。
帝蒙斯独自立于雕像之巅,俯瞰着他的势力。血腥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新的、由恐惧和初步归顺构筑的平静笼罩着城市。龙神教的旗帜已经开始在一些重要位置升起,与紫龙旗一同在晚风中飘荡。
布莱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矛盾是一柄双刃剑,布莱斯。”帝蒙斯缓缓开口,声音融入风中,“堵不如疏,今日泰洛西爆发的矛盾刚好是一个激发矛盾处理矛盾的奇迹,只是为了明日不再流更多的血。”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象,投向了更遥远的、危机四伏的未来。
“告诉我们的龙神牧师,他们的工作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要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从灵魂到肉体,都只属于一个名字——瓦雷利亚。”
巨大的龙神雕像投下的阴影,在如血夕阳中不断拉长,它不再仅仅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更仿佛一头收拢了巨翼、将整个城市与港口都彻底覆盖于其羽翼之下的古老龙族,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着绝对的控制与守护。
泰洛西,这座在阵痛中被强行重塑的城市,正一步步被铸造成帝蒙斯对抗那来自深海与历史迷雾中未知威胁的、最坚固也最狂热的堡垒。